徐貴祥
一
竊以為,好書就是一劑良藥,有病治病,沒病健身。
回憶童年,每得一本好書,茅屋瓦舍,油燈燭光,一看就是半夜。說學習不用功,天大的冤枉,不用功怎能這麽如饑似渴地讀書?說用功吧,似乎也不確切,考試成績總不理想,挨揍是家常便飯。今天總算有些明白了,那時候用功是用功,卻用偏了,一門心思鑽進故紙堆裏,左眼盯的是金戈鐵馬拍案驚奇,右眼瞅的是風花雪月生離死別……書中有一雙看不見的手,緊緊地抓住了我的心,一抓就是幾十年。
沒想到,我後來也成了一個編書的,繼而成為寫書的。寫小說寫了三十多年,從最初遮遮掩掩的投稿、退稿、再投稿、再退稿,到後來偶爾發表千字萬字,再後來結集出版,終於搞成了幾個長篇,並且獲得若幹獎項,這一路上遇到的坎坷乃至屈辱,別人是難以體驗的。按照社會分工,寫作並不是我的職責;以天賦論,寫作似乎也不是我的強項。可是,寫著寫著,我發現我找到了人生的支撐點;寫著寫著,我發現原來我最適合的工作就是寫作。在進入寫作狀態之後,我的靈魂似乎不再屬於自己,而屬於另一個時空,無所不在,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在另一個時空生活的我,高尚、善良、智慧,同在這個時空生活的我簡直判若兩人。我的雙手捧著棱角分明的方塊漢字,就像秋天的老農捧著金燦燦的穀穗,穀穗從指縫向下流淌,眉眼間情不自禁地閃耀著幸福的傻笑。
文字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我們的思維能夠照亮文字,又能被文字激活。我甚至認為漢字是有靈魂的,每一個虔誠的作家,都應該有自己的文字緣。在進入創作狀態之後,我們的思維好比放電的磁鐵,那些曾經被我們用熟了、用活了、用神了、用得手到擒來的文字,就像鐵屑一樣,從文字庫的海洋裏浮出水麵,搖頭擺尾地向我們遊過來,分門別類,對號入座。於是乎,奇跡發生了,這些文字經過重新組合排序,一個個煥然一新,變成了建築工人手裏的磚瓦水泥,魔術般壘成了一座如真似幻的城堡。在這座城堡裏麵,有形形色色的故事,有千奇百怪的嘴臉,有煙熏火燎的世俗生活,有超凡脫俗的奇思妙想……我們的城堡誕生於我們的思維同文字對接的一刹那,隻要對接了,它就是一件藝術品,那是老天爺給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