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

第二律 林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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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了偏頭痛病,疼得齜牙咧嘴。

每個禮拜天我都去找杜伯儒,請他給我紮針灸。我擔憂地說:“聽不到鍾聲了,我的腦袋就像裂開了一樣。”杜伯儒說:“大鍾是日頭村的魂啊,聽不到鍾聲,村子的魂就丟了,村莊沒魂,人還哪有魂兒啊?”

沒有了魂兒,我就在村裏的街道亂走,找自己的魂兒,但找不到。看到誰家的狗,我一軫木打過去,狗汪汪叫著跑開了。

我把自家的臉盆掛在了老槐樹上,一通亂敲,臉盆上的搪瓷噗噗落下,幾下子就敲漏了。

火苗兒跑過來,說:“爹,瞎敲啥,敲壞了咱家使啥洗臉啊?”

我停下軫木,瞅著臉盆上的窟窿,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火苗兒說:“爹,你敗家呀?”說著,她一腳就將臉盆踢飛了。

我扛著軫木,大搖大擺地走了。

這天早上,日頭還沒出來,一街的瓦屋全都陰著影兒。杜伯儒從披霞山回到了日頭村,先找了我,讓我陪他去找權桑麻。他也沒說啥事,我就帶著去了。那時權桑麻正在畫圖紙,是治理燕子河的。

權桑麻不看杜伯儒,兩眼盯著圖紙,說了句:“牛鬼蛇神出籠了?”

杜伯儒說:“權支書,我已經改造好了。如今開了東方紅診所,為革命群眾治病,深受革命群眾歡迎啊。”

權桑麻說:“我有病?”

杜伯儒說:“哪能啊?您這身板,三棒子都打不倒。”

權桑麻厲聲說:“那你找我幹啥?”

我吸了一口涼氣,杜伯儒也是一哆嗦。

權桑麻把鉛筆丟在圖紙上,兩眼放箭,亂射在了杜伯儒的身上。杜伯儒聲音像蚊子叫:“日頭村不能沒有天啟大鍾啊!”權桑麻好像沒聽見似的:“沒啥?大聲點兒!”杜伯儒眯著眼睛,不吭聲。權桑麻扭頭問我:“軫頭,他剛才說的啥?”我望了望杜伯儒,不知咋說。杜伯儒湧起了一腔血:“我不是道士了,我是革命群眾,我以一個革命群眾的身份,向你反映問題來了,你對革命群眾啥態度?”權桑麻話軟了:“是個黃鼠狼都迷人,沒想到你個老道也有脾氣。有問題就大聲說嘛,如今興大鳴大放。”杜伯儒說:“我是說,把天啟大鍾重新掛回狀元槐,讓老軫頭繼續敲鍾,日頭村才有精氣神。”這話我聽著心裏受用,我早想敲鍾了。權桑麻說:“你這是資產階級反攻倒算啊!那口鍾當初是金世鑫藏起來的,結果鬧出了人命,猴頭到這陣兒還關著呢。還掛它做啥?沒有鍾,我們照樣幹革命,沒有老金家,日頭照樣從東邊出!”杜伯儒一番感慨:“鍾聲響,文脈還能活,日頭村就有救,鍾要沒了,啥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