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網無魚:許春樵中篇小說精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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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根林在接待處幹了一年後,他有些懷念圖書館了,安靜的庫房裏堆滿了曆史和中外古今優秀的思想,在與典籍和中外名人的交流中,他獲得了一種靈魂的安寧和自由,盡管這安寧和自由要付出清貧和寂寞的代價。當然在縣政府接待處工作除了房子翻蓋一新從此不再漏雨外,還兌換了許多人尊敬的目光和妻子鄭蘭夜以繼日的溫柔,懸在頭頂上方的副主任位子以及隨之而來的一大套局長樓充滿了**和世俗的光輝,人都不能免俗,從這個意義上說,圖書館的那點蜻蜓點水的小自由又算得了什麽。陳根林也隻是在酒喝多了或太累了的時候心裏才會懷念一下圖書館,可一當酒醒後他又振作起來了。陪客吃喝酒肉等於是省下了飯錢,有時在收拾酒桌上殘局時還弄到半包或整包剩下的香煙,一包煙的價錢能買二斤肉,二斤肉可以讓全家吃兩天,兒子小文吃肉或吃雞的時候常常會很激動地喊,“老爸萬歲。”想起以前貪小便宜買一隻瘟雞的窩囊,接待處的優越性是圖書館無法比擬的。鄭蘭很誇張地說陳根林從圖書館調縣政府等於是從解放前調到了解放後工作。然而陳根林畢竟從小是在農村長大,在大學學的又是養魚,沒受過良好的政治熏陶,因此在接待處工作缺少靈活性和創造性,有時甚至有點遲鈍和木訥,他缺少那種左右逢源的流暢,也缺乏逢場作戲的機智。其實接待來客講的就是一個氣氛,那種氣氛隻要大家都很愉快就行,不必考慮真假,客人也不會計較你是否虛情假義,比如在酒桌上你一定要說,“下次你可一定要再到我們陽水來走一走,看一看。在省城工作累了,就下來吃一點野味。”這樣的話根本不需要兌現,但說這話和聽這話的人都比較舒服,氣氛就很好。陳根林在營造接待氛圍上跟王愛娟相比,就像薩達姆跟克林頓叫板一樣,不可同日而語。陳根林也知道酒桌上大家都喜歡聽一些虛情假義的話,他一開始說不出口,硬著頭皮嚐試著說了幾次,顯得勉強而做作,說的和聽的都很別扭。喝酒的時候必須遵循酒少話多的原則,也就是說“功夫在酒外”,而陳根林喝酒卻非常實在,除了說一些方覺寺的掌故外,就專心致誌勤勤懇懇地跟每一位客人敬酒,打通關的技術比王愛娟要差得多。王愛娟一般不遇到重量級客人,她是不會豁出去玩命喝酒的。王愛娟酒量本來就比陳根林大,可書記縣長讓她代酒時她敢耍賴,“周縣長,你喝一勺醋,我給你代兩杯酒,怎麽樣?”說話時輔以手上動作拉拉扯扯。周縣長就笑著說,“我不跟你打酒官司,根林給我代了吧!”陳根林二話不說,端起酒杯一幹而盡。書記縣長就說,“還是根林爽快,王愛娟太調皮了,代酒還要有條件。”王愛娟很喜歡領導批評她“調皮”,“調皮”容易使她想到自己還是一個少女,盡管她女兒已經是少女了。陳根林酒量不超過半斤,因此經常喝得臉色發紫脖子上青筋暴跳,回到家後吐得倒海翻江,鄭蘭這時候總是義無反顧地幫陳根林一把,她用手掐住陳根林的喉結部位,其姿勢有點像殺雞前掐住雞脖子一樣,鄭蘭說,“一掐喉結,你就會翻胃、惡心,一惡心就全吐出來了。”陳根林常常吐得大汗淋漓淚水直流。吐完後,鄭蘭端來涼水給陳根林漱口,然後又給他喂糖水、捶背,她告訴陳根林喝醉酒後千萬不能喝濃茶以免刺激胃粘膜。酒醉後陳根林倒在**呼呼嚕嚕鼾聲四起如雷貫耳,兒子小文時常在夜裏被鼾聲驚得哭了起來。鄭蘭看沉沉睡去的陳根林像一條受傷的狗一樣,她的心裏就一陣陣發酸,夜深人靜時偶爾暗自落淚。人活著真是太難了,在圖書館清閑但沒錢沒地位沒人正眼看你,到縣政府後房頂也修了別人見麵主動打招呼有時候還能帶回來半包香煙一盒火柴兩瓶礦泉水什麽的,可經常拚命喝酒醉如爛泥地回到家裏,長此以往,總有一天要喝垮的,林為義副主任就是一個危險的先例。鄭蘭不敢往深處想。早上鄭蘭熬好陳根林最喜歡的紅豆稀飯煮鹹鴨蛋,可陳根林爬起來後一口沒吃就出門了,他說賓館裏還有客人等著他安排早飯呢,那時候,陳根林好像已忘掉了夜裏醉酒的事情,一副困獸猶鬥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