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裏的月光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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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水除了政治學習和傳達文件要去社科院外,平時基本上都是呆在豬圈裏趕寫書稿,遇到資料闕如的情況就騎車去圖書館查閱資料。每月六百多塊錢薪水除了維持房租水電買米買油鹽外,他要寄一百塊給鄉下的母親,然後再存上二百元。如果按此存款速度,要交齊四萬八千塊錢建房集資款,需要二十年時間。二十年後的世界究竟是什麽樣子是很難預料的,曆史學重要的是研究過去,將來是屬於未來學的,未來學在美國很時髦,他們將下個世紀的中國預測得非常可怕,但美國人並沒有預測到張水二十年後的住房及學術情況。張水身上有著強烈的農業文明的烙印,他對物質生活極其容易滿足。但書商錢埂批評他說,“這個世界是這樣設計出來的,容易滿足的人往往得不到最基本的滿足,應該滿足了的人卻往往永遠不知足。你是屬於前者。”張水說,“比起失業工人和苛捐雜稅日益沉重的農民來說,我早就滿足了。”住在粉刷一新的豬圈裏,張水時常望著潔白的牆壁和撬去豬槽後留下的痕跡,想象起豬在這裏麵崢嶸歲月稠的景象,就回憶起《史記》裏說莊子在楚威王請他出山做相時,莊子居然說他非常向往做一頭快樂而自由的豬,“以快吾誌焉”。這就是說有時候豬比人要幸福許多。

張水很少能見到十六家房客在同一時間出現在豬圈的院子裏,有的是白天出去晚上回來,有的是白天在豬圈睡覺晚上出去工作,這使得房東趙德昌每月開一次全體房客會議的計劃時常落空或開會的質量大打折扣。趙德昌在院子裏開會前往往是先用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大談其光榮的養豬經曆以及獲得過的種種光榮稱號,然後就前言不對後語邏輯混亂地大談社會主義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的問題,錯別字和病句貫穿了他全部的講話,報紙上的陳詞濫調被他販賣過來後據為己有還說是這是最近思考的結果。他尤其強調房客,“不許賭博,不許賣**嫖娼”。房客並不想參加老趙召集的會議,參加會議完全是為了給老趙麵子,因為老趙家年年是文明戶,房租最低衛生又好且對房客審查嚴格,住在這裏都有一種安全感,安全感對於好人和壞人來說都是很重要的。然而在一個科技高度發達的年代,老趙的審查水平和識別能力畢竟是有限的,因而院子裏還是出現了一些異常的房客。去年有兩位戴眼鏡的文質彬彬的小夥子居然是造假文憑假發票的犯罪分子,老趙發現後悄悄地報了警,他對警方的唯一要求就是希望夜裏三點來抓人,不要驚動房客,這倒並不是因為怕影響房客睡覺,而是為了保全自己的聲譽。後來警方同意了,他在後半夜悄悄打開院子裏大門的鎖,警方悄悄地抓走了犯罪分子。果然事後無人知曉,年底照樣評上了文明戶。上半年租住九號豬圈的兩個女孩自稱是中專畢業在這裏做電腦打字工作,一天晚上老趙發現了一位相貌比較醜陋的肥胖的男人進了屋裏,不久裏麵就發生了爭吵,兩個女孩說,“講好了的,兩個人給四百塊錢,少一分錢不給走。”肥胖男人說,“我隻能給兩百,第二次沒做成。”老趙進來後將男人拉到屋外勸他走,男人說,“老板,你們做這種生意也要講信譽呀!”男人走後,老趙進屋對兩個女孩說,“那兩百塊錢算我付了,免你們兩個月房租,但你們現在就給我立即搬走。”兩個女孩淒淒切切地肯求老趙等到第二天再走,老趙一字一句地宣判說,“立即就走,三十分鍾後要是還在這裏,那你們今晚就將住進派出所。”他掉頭就走,兩個女孩拎著箱子在蒼茫的夜色中落荒而逃。繁榮昌盛是任何時代任何國家都無法拒絕的事實,整天呆在豬圈裏的張水發現目前住十六號豬圈的兩個女孩就很讓人懷疑,她們一般是後半夜才回來,嘴裏還哼哼嘰嘰地唱《心太軟》的流行歌,隔壁十五號的房客一位眼睛不太好的瘦老頭每天早上六點要去公園給早鍛煉的人們算命打卦,兩個女孩夜裏回來吵得他徹夜不眠,因此早上起床後他就站在十六號的窗前猛烈地敲打臉盆和一隻舊鐵桶,聲音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嘈雜刺耳。張水問瘦老頭為什麽,老頭憤怒地說,“這兩個臭婊子,她們夜裏不讓我睡,我讓她們白天也睡不成。”後來老頭向老趙舉報她們有違反精神文明的種種跡象,老趙說此事不可亂說不要壞了人家姑娘的名聲,其實老趙是怕壞了自己的名聲。老趙單獨找了兩個據稱是在酒樓當夜班服務員的女孩談了很多,要她們顧全大局下夜班後不可太吵,兩個穿超短裙眼圈藍得過分的女孩很愉快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