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裏的月光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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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裏以書麵的方式通知張水交四萬八千塊錢的最後期限,張水書麵答複,沒錢。王院長說年底隻要能調劑好,肯定要讓他享受一次福利分房。福利房是社會主義給張水留下的最後一點優越性了。葉麗知道他不參加集資後用手指著張水瘦小的腦袋,“我以前以為你的小腦袋裏裝的全是知識,現在我才知道裏麵裝的全是漿糊。”張水揚起酸棗似的頭顱,“我說過,我再也不會要你一分錢。”葉麗漲紅了臉,“你上研究生的時候為什麽不說這句話?你想甩我就明說。”張水說,“我欠你的錢會還你的。”葉麗哭了,“我失去的青春你能還得起嗎?”張水本想說失去青春對雙方來說是對等平均的,看著她無比傷心的樣子,張水心就軟了,他用毛巾擦去葉麗臉上的淚痕,葉麗止住了哭,摟著他的脖子說,“你要是甩了我,我就殺了你!”這樣的威脅常常被錯誤地理解為“愛”,在張水看來,“威脅”與“愛”是毫不相幹的。每當看到葉麗拎著奶粉和餅幹像看望兒子一樣地走進自己的房間,張水不但沒有被關懷和被溫暖的感受,反而生出一種被收容被撫養的古怪念頭。

葉麗最近時常不給張水打傳呼約定就直奔張水宿舍,而且時間都是在安玲還沒去歌廳前的傍晚。一開始葉麗說事先沒打算來因為談完業務路過這裏順便來看看。“路過”幾次後,張水就覺得有點不大對頭,心裏就很窩火,又不好說得太尖銳,就忍了。然而終於有一天黃昏,“路過”這裏的葉麗發現了情況,她在窗子外麵聽到張水的屋裏一男一女的說笑聲,似乎很放肆。此時屋裏的安玲正在給張水講她從一本英文雜誌上剛剛看到的一個笑話。三個美國人住在摩天大廈的九十三層,電梯停電了,三人就往上爬,他們為了緩衝疲勞就提議每人講一件很可笑的事,前兩個人講完後,大家都說並不可笑,這時已經到了第九十層,第三個人傑克遜說快到了不用講了,另兩人不同意並且堵住房間門口不讓開門,於是傑克遜說,“有三個人住在九十三樓,由於電梯停電,他們就往上爬,等滿頭大汗爬到九十三樓門口時,這時他們發現房間的鑰匙丟在一樓大廳裏了。”另兩人突然全傻了。張水正笑得忘乎所以前仰後合的時候,安玲突然推門進來了。安玲跟張水都愣住了,臉上驚愕與慌張的表情似乎暴露出了他們之間破綻百出的關係。作賊心虛說的是一般規律,在一些特定情境下不做賊也會心虛,比如兩個人同住一個賓館的同一個房間,其中一人說他錢包裏少了一張百元大鈔,另一個人並沒偷但也會心裏不安起來。葉麗笑吟吟地將一串葡萄放在張水的書稿上,“實在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在裏麵,我還以為張水正在寫書稿呢。”這時安玲跟張水更加惶惶不安了,張水很別扭地搓著手,顯示出手足無措的無奈。葉麗摘了一顆往安玲的嘴裏塞,“安小姐,你嚐嚐,這葡萄不酸。”安玲將葡萄咬在齒縫間,進退兩難,臉上的表情似是而非。葉麗說,“安小姐,那天你為張水墊了住院費,真讓我感動,現在這個世道像你這樣的好人已經死絕了,改天我請你去貴王府狗肉館吃狗肉去。”安玲見葉麗別有用心話裏有話,她匆匆地說了一句,“謝謝,我晚上還有演出,我走了。”在安玲轉身離開的時候,葉麗對著安玲的背影說了一句,“聽說安小姐在歌舞廳做活,那可是掙大錢的地方,我真羨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