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裏的月光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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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國良出事的時候,車子已經出城十多公裏了,這時實際上風已經停了,雨也歇了,隻是空氣中又冷又濕,路麵上積水很多,這輛又破又舊的麵包車開在上麵如同在油上滑行。方向盤搖搖晃晃,車裏麵還塞了十多包飼料,這是準備回來時順便送到紅廟養豬場的。

進入鄉村,房子越來越矮,人越來越少,偶爾有一些小工廠的圍牆和建在麥田裏的磚瓦廠煙囪在窗外掠過。摩托車和自行車迎麵過來的時候,於國良總是鬆開油門,或刹車停下讓它們先過,他怕這輛老爺車出事,而且腦子裏總是抹不去吳天彪老婆那張慘白的臉,昨天在電話裏吳天彪對他說,“我老婆已經被你逼得喝老鼠藥了,現在人在醫院裏是死是活還沒準。如果你再逼我的話,我隻好跟我老婆一起喝老鼠藥了,反正家裏還有兩包。”吳天彪是瑤崗奶牛場的老板,他欠於國良的飼料款八萬多塊錢,於國良的飼料廠本來就小,眼下已經無法周轉了,於國良急得像熱鍋上的魚,但他聽說於國良老婆被他逼得喝農藥了,他還是驚得頭上冒出了冷汗,骨頭裏自上而下貫穿著一股筆直的涼氣。當時他說,“有話好好說嘛,幹嘛非要喝老鼠藥呢?”

於國良一夜沒睡。剛一閉眼睛,吳天彪老婆那張青黃不接的臉就像錐子一樣釘在他的瞳孔裏,口吐白沫,眼珠突出,耳朵裏流出了一股股已經發紫的血。他聽說,喝毒藥死掉的人眼珠子都是綠的。要是真的死了,事情就鬧大了。一夜風雨聲在窗外持續不斷,於國良聽著風雨呼嘯的聲音就像聽著千軍萬馬舉著雪亮的屠刀前來抓捕自己,後半夜他起來撒了一泡尿,見屋外風雨如注,什麽也看不見,就獨自坐在屋裏的黑暗中抽了一支煙。煙頭上的火星或明或暗,更反襯出風雨之夜的寂靜與猙獰。這使他回憶起監獄裏無數個遙遙無期的夜晚,那樣的夜晚滿目地獄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