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裏的月光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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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棗給野兔解開了繩扣,野兔睜著灰色的眼睛看屋外齊腰深的大雪鋪天蓋地,也就滅絕了另謀生路的希望。野兔在屋內不規則地轉了幾圈,蹲在桌腿邊,目光平靜地看著小草,小棗招招手,野兔嚐試著向前挪動了幾爪子,終於小棗將野兔抱在懷裏,野兔幾根鋒芒畢露的胡子微微顫動著,然後就閉起眼睛做出了一付死得其所的姿態。小棗放下野兔,說,“去,去,去雞窩裏住!”牆角的雞窩裏早已無雞。

野兔在鋪滿稻草的雞窩裏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地活著。

小棗用稀粥喂野兔,野兔拒絕了,後來野兔開始啃玉米秸,它一邊啃一邊望著小棗,小棗對爺爺說,“玉米秸是燒火用的。”

小棗反複說,等姑姑一來,就殺兔子給爺爺補身子。

爺爺說,姑姑要等到雪化了後才會來。姑姑遠嫁在二百裏外的一個山區,山區裏生長著稠密的毛竹和映山紅,春暖花開的季節,姑姑在山區裏挖了許多竹筍和草藥送過來。

燒飯的柴草堵在灶堂裏,屋裏彌漫著嗆人的煙味,爺爺大聲咳嗽著,他的臉上皺紋密布如同一些樹木的紋理,肮髒的胡子在冬天全都變白了,小棗對爺爺穿拷綢衫的拿皮鞭的年代陷入了夢幻般地似是而非的想象。

爺爺的痰堵在喉嚨裏進退兩難,急促的喘息聲在灰黯的屋子裏流動,小棗將灶堂的火封好,捏起兩隻小拳頭捶爺爺生硬的背,爺爺在小棗推敲下酣暢淋漓地吐出了一口濃痰。他用渾濁的目光看著小棗,小棗如同一隻剛出殼的瘦鴨,手指細瘦像梳齒,爺爺摩梭著小棗頭頂上一小撮稀黃的毛,說,“我要讓你上學!”

小棗用一個缺口的泥碗舀了一碗水,端給爺爺,“喝口水,順順嗓子。”小棗端碗不穩,一小部分水灑到了破棉被上,無聲無息。

野兔很輕鬆地鑽進裏屋,它在灰黯的空間裏睜著一雙灰黯的眼睛步調一致地來回走動,兩隻豎起的耳朵裏灌滿了無法聽懂的語言。野兔在小棗燒柴禾時蹲在他旁邊如同孝子賢孫。小棗抱起野兔放到灶堂邊,“烤烤火,別凍壞了腳。”灶堂裏火舔著了兔毛,小棗迅速將野兔摟在懷裏,“這下你就不好看了。”野兔毛焦糊的味道深入人心,小棗用手緩慢地抹著卷曲的焦毛,拿來一把斷了齒的木梳梳了幾遍,野兔依然平靜地看著小棗,沒有絲毫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