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放牛

字體:16+-

其實還在安大媽死之前我就感到自己有患某種慢性病的可能。垸裏農民都知道女知青們愛上衛生所去刮胎,我不去衛生所檢查是怕他們以為我也做了這種事。還是玉蘭見我每天下午滿臉潮紅就翻《赤腳醫生手冊》,提醒我是不是肺上有毛病,勸我到縣裏作個全麵檢查。我答應去看看。玉蘭家離油房很近,聽那嗨嗨的號子和咚咚的榨油聲就像是聽到牛背脊骨的心跳聲。這天放工時榨油聲又在曠穀裏振動,遠遠地見到豺狗在前麵走,我就攆起來並在玉蘭家門口攆上了他。我正要說請假的事,豺狗突然冒了一句:油榨有時會變成惡龍的。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使我難以明白。別說封建話嚇人,天上掉下來的玉蘭冷不丁地插話,還遞過一本大隊發的供批判用的《水滸》。豺狗讓玉蘭拿去存著。玉蘭說還得辦批判專欄公社要來檢查的。豺狗就要我安排幾個知青,開夜戰一篇批判稿十個工分。還說過兩天要榨花生油派個知青去監督不然油匠佬會偷花生吃的。那時農村都是這樣,知青是支別動隊捉人捆人打人看守人的事我們全包了。豺狗特地補充道派女的戳他娘油匠佬迷信得很。我說你自己安排吧我明天要看病去。什麽病?豺狗馬上用眼睛在我的腹部探索起來。知道什麽病還用看嗎?放心,人家清白得很不像我,玉蘭打情罵俏般說著。豺狗連忙低頭應允後抽身欲走。玉蘭跟上去說我賒了一副豬心肺,人家不要錢隻要幾個花生。又說大隊醫療室又分了兩斤酒精給我們。這幾句話音很低,一大半是日後明白他倆的關係後猜的悟的。

趕到縣醫院時正碰上我們公社的一位勞模死在手術台上,做手術的醫生受批判別的醫生受教育,整個醫院成了學習班。學習班要辦七天七夜,之後再如何誰也不能答複我。華華當時正在住院,順便去看時她抱著我大哭起來,同人問了她家世時的情形一樣慘。華華將我的手按在自己的前胸,我先一愣後忍不住陪著她哭起來,華華那豐滿的胸脯全被當作乳腺癌刮得幹幹淨淨,隻剩下幾根幹枯的筋骨。她知道我來看病後讓我千萬當心別落得她這種模樣。我也真的被華華的模樣嚇慌了,就跑到縣革委會找縣裏頭頭要他們與醫院打個招呼早點替我診斷。我那時作為知青代表當上了縣革委會委員,辦公室的人一見我大喜過望,說要下特大暴雨了,說電話老打不通,說牛背脊骨是暴中雨,說你快回去組織防洪。我說我要看病看完病才回去,辦公室的人就打電話讓那正受批判的醫生來了一趟,醫生一排除乳腺癌的可能我就說別的病以後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