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放牛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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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包後的客車像一個快要被榨盡血汗的老長工,甚至於酷似安大媽,連乘客也被它不堪重負的慘狀感染得默默無言。從平原鑽入山口後不久,車上後排有二位爭執起來。扭頭向後先是見到這兩人頓悟似的壓低了嗓門,後是發現這兩人中間端坐著一個生意人。

是黃星星。去哪?牛背脊骨。我也是,正好做個伴。不,我得在這兒呆兩天。這麽巧每次來都碰上你。我可有一次沒碰上你。那次來幹嗎?安邦請我幫他們到電視插轉站建電視村囉。踱出縣車站大院時和黃星星作了如上交談。他先不願告訴我這次來的目的,終又諂媚地湊近了透露說是安邦請他來的,真情過幾天你就會知道,現在不能說這是生意場上的規矩。

後來,果真在一踏上樟樹坳之際就看見貓耳崖上矗立著一座高高的鐵塔。我不會驚喜反而心沉,我想他們會毀掉中尉的墳嗎?驕陽曬透了浮土半尺,往垸裏走時還不知安邦從部隊轉業回來當了信用社主任,所以望見安大媽墳前立起了一塊巨大的大理石墓碑時,不由得驚訝山裏何時有了一位不怕別人八字惡的石匠。當我從玉蘭、豺狗那裏知道這些都是安邦操辦,包括從在外麵定做到請車請人運回來安放穩妥,垸裏無人插手。我這時還絲毫不知安邦的全部意圖,心裏誠懇地謝了他。玉蘭說可惜豺狗為這借了信用社四百塊錢貸款,至今一分未還。初進垸時沒見到他們,人都抗旱去了。推開玉蘭家虛掩的大門將行李放在堂屋裏,轉身登上垸邊的山坡。貓耳崖的整個上半截看得清清楚楚,就在山崖的邊緣線由最低處拔起的最高點上,原本有一塊晚霞光彩最濃的小小地方留給中尉長眠。現在這些沒有了,晚霞隻好爬上那鐵塔頂端的銀白色天線。我三次選中了老夫子哲學家比哲學本身還要多的哲學,並不是癡迷於它而是覺得需要它。我三次回到牛背脊骨,又何嚐隻是牛背脊骨的**,而沒有自身的無可分離呢。現在中尉的小墳不見了,一抷黃土是可以被暴風雨衝刷得無影無蹤的。往回走,玉蘭在叫我。膝前有一排墳坵,數一數共四座。兩座屬於安邦的父母,一座葬著當年從貓耳崖搗落的白骨,還剩一座沒有碑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