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根

112

字體:16+-

張全義逃出了金府。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早晨,他和金秀合用一把傘,冒雨走出這磨磚對縫、雕梁畫棟的大宅院,去辦離婚手續的時候,雖然也曾萌生過“逃離”束縛的感覺,卻還沒有認定就是“最後一次”——不當女婿也還是金府的“義子”嘛;金枝的婚事背著父親也還需要“大哥”的支持嘛;徐承宗那些惡言惡語畢竟還是未經核實的一麵之詞嘛……現在可是全都變了樣兒,你金一趟找到了翠花的兒子,就要傳秘方、還心願,說是安慰翠花在天之靈,實則醫治你自己的心病,“完璧歸趙”,“死也瞑目”,說得多麽輕鬆啊!可我為什麽要當你還願祭壇上的犧牲呢?

張全義在雨後無人的、窄窄的仁德胡同裏奔跑,逃離——是呀,他此時甚至覺得這條古老的胡同也並不仁德!要是真講仁德,四十年前的徐府怎麽就輕而易舉地變成了金府?徐府的翠花姑烺被轟出府去怎麽就沒人過問?沒人伸張正義?可見這“仁德”二字也是往自己臉上貼金呀!

張全義沿著紫禁城的牆根兒奔跑。高大凝重的紫牆擋著他逃跑的路,一眼望不到頭……

張全義呀張全義,你要往哪裏跑呢?難道你蹣跚學步的金家大宅院;一口水一口飯拉扯你長大的楊媽媽;滾鐵環、堆雪人的仁德胡同;背著書包一同上學下學的金秀;口口聲聲叫大哥叫姐夫的金枝;從甘草到黃連一直把你教成主治醫師的義父金一趟;還有你風雨無阻每周都去登門義診的殘疾人福利工廠……所有這一切都變成了假的?都能忘掉?你就一丁點兒也不再留戀了嗎?

夕陽斜照,紫禁城的角樓頂子閃著金光。張全義獨自坐在紫牆根兒筒子河邊,一動不動,如木雕泥塑。

此時,張道士也起身告辭了,對金一趟說:“老哥哥您甭著急。全義這孩子呀,想必是在外邊兒聽見了什麽閑言碎語。看樣子啊,是因為他母親翠花的事兒,恨上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