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國裏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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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堂,就設在屋前的坪地裏。在老支書的組織下,很快地在地坪裏搭了個棚子。這一帶地方的風俗,凡在外麵死去的,屍體都不準抬進屋去。

棺材從汽車上卸下來了,抬到了靈堂。往日小老虎似的大猛,如今被白布捆著,安詳地臥在裏頭。金竹,扒在棺材上痛心地哭著,沒有聲音,隻有止不住的淚水滴落下來。頭發散開了,披在肩頭上。幾名青年婦女,強拽著她,勸慰著她。歡歡從哪裏鑽出來,一把抱住媽媽的腿,放聲哭著、喊著:“我要爸爸!我要爸爸!”金竹轉過頭來看歡歡,隻見歡歡的手裏,還提著那隻從黑水溪裏捉來給爸爸下酒的螃蟹。她爸爸,卻永遠不要她的螃蟹下酒了。瞬間,金竹的心間,又插進了一把尖刀,痛不欲生地嚎啕起來。這時,一位大嫂子把歡歡抱走了。歡歡在她的肩頭上叫嚷著:“爸爸!我要爸爸……”

一盞煤汽燈,掛在棚頂上。雪白的光芒,把靈堂照得透亮。靈堂裏裏外外,擠不開的人。二猛,再也沒有往日那高喉大嗓,人象傻了似的,癡呆地站在棺材旁,望著長眠的哥哥落淚。晚出的月亮,在遙遠的天際,露出了半張蒼白的臉,窺視著這一幕人間的悲劇。

響鞭炮了,棺材要封口了。碎心裂肺的金竹,在靈前哭得死去活來。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已經腫成了核桃樣。她掙紮著朝大猛的屍體撲去,好幾個力氣大的嫂子,強行拽住她,攙著她。

二猛站在棺材的另一邊,默默地落著淚。男子漢堅強些,善於抑製自己的感情,沒有象嫂嫂一樣拜天倒地地哭。突然,從他的身後,伸過來一隻手,拽了他一下。他回頭一看,是禿二叔。

“你來一下。”

“麽子事?”

“打個商量。”

兩人走出靈堂,朝坪地東頭的一株枇杷樹下走來。禿二叔五十歲光景,身材矮小。心裏鬼點子蠻多。有人背地裏喚他“鬼二叔”。他是二猛一個遠房叔叔。常常是這個家庭大政方針的參謀。前年,他曾出麵為二猛張羅婚事,把他堂客嫂子的一個侄女,也是金竹姨媽的女兒鳳月,介紹給二猛。開初,熱火了一陣。後來,鳳月被選到大隊代銷店當了營業員,情況發生了變化。楞頭楞腦、骨子很硬的二猛,受不了她的冷眼,接受不了她那些苛刻條件,再也沒有去登她的門了。剛才,猛聽到大猛的死訊,對煤礦有關勞保政策略知一、二的禿二叔,竄到了鳳月的家。一會,他喝得酒醉醺醺地出來了。他是個酒鬼。早幾年,階級鬥爭天天抓的時候,他這個祖宗三代討米要飯的無產者,當著隊裏的貧協組長。地主、富農家殺豬、辦喜事,或者弄到了一點什麽好吃的東西時,都得請他去喝上兩杯,不然,他就會馬上派你的義務工,或者動用點別的什麽處罰手段整治整治你。一些貧下中農看不慣,向他提意見:“這是階級界限不清。”他瞪著醉眼,噴著酒氣對人家說:“過去他們不是這樣吃得住我們?這叫以牙還牙,階級鬥爭天天抓。”有人挖苦他:“你這是階級鬥爭天天喝吧?”他很不服氣,反駁道:“你以為我坐在桌邊光喝酒?我還得教育他們。我這個貧協組長,有這個責任!”幹了沒半年,貧下中農對他意見很大,把他給撤掉了。沒了官銜,還有“貧雇農”這塊硬牌子,他還是照樣到地、富家裏去吃點、喝點。去年,絕大多數地富的帽子摘掉了,他再也難吃到便宜的了。於是,他走上了他爹的老路,當起說嘴媒人來,撈點酒喝喝,掙點錢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