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隨風

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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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場邊的黃土坡上一前一後露出一老一少兩顆人頭時,卜祥剛剛操弄完缸裏正在溶化的紅糖。

太陽很毒,操弄紅糖時他怎麽也揩不淨油光光臉上滑溜溜的汗珠,不由得忿然一陣又慨然一陣。手搭涼簷順大門往外看去,可憐巴巴的幾處樹蔭下,懶散著幾隻喘著粗氣的白毛閹豬,一公二母三隻雞卻比試著伸直脖子緊縮茸毛想往浮土裏鑽。二十幾天前去鎮上批發部批出這紅糖時,西河水象那年拉練部隊的幾百輛坦克順流往下衝,泊滿兩岸黃湯湯的洪水吼叫著讓人驚魂的調子。三十斤紅糖連賒帶欠才賣出一半,凶神惡煞轉世的西河,就變成了一大塊剛撈出鍋正熱氣騰騰的白膘膘的肥肉,一看發膩,一沾發愁。連河水都耐不住這熱。公雞母雞躲不進土裏,西河之水卻能一天接一天地將龐大身軀往沙裏縮去,縮得如一條白帶,空出了不知從何而來的連愚公也不敢誇口搬得走的偌大一片白花花的沙灘。卜祥坐定的小雜貨店似是專為山口外第一去處的河東垸開的,但山口裏河西垸人總是信不過自己垸的那同等規模的雜貨店,寧肯跑上三裏多路,來做他卜祥大哥的主顧。然而,一連三天了,連河西垸的鬼都沒見著,那些狗雜種什麽時間裏嬌慣的,也學上城裏人怕太陽曬黑了臉皮。

正罵著忽然眼睛發亮了,黃土坡上有人朝這裏走過來。那老頭!那隻有一隻耳朵的老頭!卜祥叨念著,等了多日終於等到了這麽個人,這麽個時機,所以他要打盹了!

打盹了!進得屋來,老頭止住開口欲呼的小孩,安詳地看著靠著貨架似睡非睡的卜祥和放滿貨架的物什。

看著卜祥似乎要醒了。

“你這瞌睡大的——若不在河東垸,一百個這樣的店也叫人偷光了。”老頭說。

卜祥發起夢狂來。“蘇母娘娘饒命,弟子這就給您老人家送些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