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隨風

故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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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風!”

清早媳婦叫醒後,挑起一擔籮筐往外走,一手揉著糊糊粑粑的眼屎,一手去抽門閂,門開了,眼睛才能睜開。一個影子花花綠綠地晃了晃,不知哪來的過路女人,看著門開處,還對麵笑幾笑。心一跳,百佳就知道,那女人真漂亮,頓時媳婦就醜了三分。正要追,心又跳一跳。他這才明白,早起第一個碰見的是女人,今天準定要倒黴,欲退不能,媳婦在房裏嚷他快點,去遲了就要排長隊,就有可能換不回稻種了。

樹滔滔。山滔滔。人也滔滔。

排隊排在不前不後、不緊不鬆的地方。沒吃上虧,也沒占著便宜。本是平平過的一件事,臨到百佳稱稻種時,直籠統戳來一根扁擔,在他襠裏攪了一下,痛得蹲在地上半天起不來,也就隻橫著嗓門叫了下唉喲,便不吭聲。鬧著玩的兩位姑娘,紅著臉,也不敢攏來揀掉在他兩腿間的扁擔。這時,稱磅秤的胖子吆喝他。

“有種的,快點。”

“差一點成了閹貨。”

嘴裏嘟噥著,百佳鬆不開襠裏揉揉、肚子上揉揉的雙手,隻好貓著腰,死死盯著磅秤上長短不一的刻度線。

過了一陣,這些全被百佳和百佳的那擔稻種扔到身後的另一端去了。

“好大風!”

這麽自說自聽一下,心裏就盤算開了,真不該抄這鬼近路,走大路雖然遠了五裏,但少翻幾座山,渴了還有地方討碗熱茶喝,走了兩裏再退回去又依然是劃不來。這麽想時,腳並沒歇,又走出半裏遠。百佳不敢再後悔,再退時,就自走五裏,就等於遠了十裏了。於是就再上一座山。

於是下這山時,一隻狐狸在他前麵領著走了老一陣子,還回頭看了四次,沒等它看第五次,百佳放下擔子不走了。隻這一低頭,狐狸不見了。百佳有點怕,如果不是那狐狸僅僅尾巴梢稍白了一點,而是尾巴全白了或是身子全白了,他就會更害怕。河西垸裏,就隻金鬥老頭一家靠打獵為生,金鬥老頭說他一生沒敢和狐狸鬥,就因為年輕時打狐狸那次,土銃炸了膛,大概沒有傷著狐狸,他也沒傷著,僅隻嚇著了。那狐狸是剛白了尾巴梢的,全白的狐狸會拜天拜地拜樹拜山,更厲害。河西垸人特別怕。大老遠跑來的漢口佬不怕,年年冬天獵狐時,死了的不再來,傷了的第二年依然騎著紅摩托車來了,有的還帶著姑娘媳婦一起來。百佳想了想,自己在這山裏過日子雖然有差不多四十年,作過的虧心事,也就是曾經在路上下了一道絆馬索,將垸裏成天到晚剝桐籽的瞎子黑爹掀個仰八叉,滾進路邊刺蓬,那時他剛看《地雷戰》,還小得很,不懂事,懂事後就不作虧心事了。不是看他忠厚老實,鬼才和他睡一床,老婆常這麽和別人說。人都說他是忠厚,是老實。這時百佳踏實了,擦擦汗,解開前胸的五隻扣子,後又扣上兩隻,然後覺得該繼續趕路了。聽說狐狸精待人看事並不是不分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