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魂天

流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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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冬天的上午,風車爺爺夏明江死了。

我啥都看見了,他死前的目光一直盯著風車。他在我懷裏越來越沉重,像一塊沉入水中的石頭。老人緊緊閉著眼睛,長長出了口氣,呼吸靜止。我張了張嘴巴,喊不出來,空氣仿佛凝固了,令我胸悶氣短。過了片刻,我聽到自己喉嚨裏發出一聲淒厲的長號:“風車爺爺!”風車爺爺沒有回話,隻是嘴角掛著笑意。我把風車爺爺放下,爺爺躺在那裏,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他手中還緊緊攥著一架風車。我堅信,他是在清白與仁慈中坦然而去的。窗戶的一角射進一線陽光,帶著最後的溫熱,停留在他的麵頰上。陽光像風,吹得風車嘩嘩轉動,我驚呆了,風車旋轉著年輪,那一定預示著生命的輪回。如此循環,無窮無盡。

大雪紛飛,寒風刺骨。太陽隱沒了。積雪泛著慘淡的光。裹著雪的寒風送來陽光的溫暖。瞬間凍在了雪原上。在這樣的風雪天,我們給風車爺爺送葬。送葬隊伍由我和馬春燕、二來、園園和小福子組成,簡潔而繁華。骨灰盒是我們五個人共同挑選的。木質的,純黑色,散發著風車爺爺身上的溫度。雪花落不到上麵,隻在它四周起起伏伏地飛舞,像風車爺爺的風車。前行的道路已被大雪覆蓋,看不清哪裏是路,哪裏是原野。眼睛隻認準身子的右邊,有一排高高的光禿禿的鑽天楊。貼著這排大楊樹的邊朝前走,別拐彎,終會抵達風車爺爺最後的歸宿。

我們給風車爺爺在西郊陵園買了一塊墓地。那是塊新開發的墓地。買的是最便宜的,五個人湊齊的錢。貴的買不起。正好稱了風車爺爺的心。他活著的時候就對我們說過:“我死了,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就拉倒,好地角咱可住不起,沒那福分。”可我們還是為他找了個好點的地角,一片殷殷真情。老爺子活著的光景沒福分,死了得享點福。我和春燕、二來、園園、小福子還給風車爺爺做了一萬個紙風車,各種顏色的,做了七天七夜哩。手腳都木了,手腕子腫了。滿屋子全是風車,風一吹,比著賽地轉,掀起陣陣旋風,聲似飛機臨空。我們五個人就看見風車爺爺站在風車頂上,多像一架老風車。就聽見他朗聲大笑,說:“好孩子們,這些風車我都帶那邊去啦。”我們雇來一輛大車,把風車全都裝上車,整整一萬隻。風車和雪堆起了一層霧,一隻狗汪汪地叫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