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魂天

我生活中的香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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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行葬禮時,最要緊的,往往是天氣。

我聽老人說過,好人的葬禮是要下雨的,那是老天為他的死去而感傷落淚。壞人葬禮時,晴空萬裏,那是老天對他的蔑視。大成市副市長易方興的葬禮,就是青天白日。陽光燦爛,看不見陰影。按著這種說法推理,易方興不是什麽好人了。

死亡的氣息逼近了。易市長是在指揮大成山撲滅山火,三天三夜沒有合眼,心髒病發作猝死的。表麵看,他是大英雄,可是,他害我的時候,誰知道啊?葬禮來了一些百姓,舉著易市長的照片,打著標語。標語寫著:“人民的好市長,一路走好!”看見這樣的激賞,我感到了侮辱,帶著刻骨的怨恨。他有那麽好嗎?他不是個好官,一切都是假象,我隻能模糊地想象為道德的衰敗。

我叫張立滿,郊區的農民,香菇種植專業戶。本來,我這身份跟當官的摻和不上,因為房屋拆遷,我被易副市長坑害了。我上訪告狀多年,吃苦,遭罪,還差點送了命。蒼天有眼,狀沒有告成,他卻自己死了,這就是惡有惡報嗎?按理說,活人不把死人怪。道理是這麽個道理,道可千變萬化,而理是恒定之理。可是,我無法背叛自己,忘是忘不掉的。易方興是個好官,打死我也不信,他就是個壞人,壞得離譜。盡管他死了,並不妨礙我記住仇恨。仇恨是有前因後果的,仇恨是不講道理的。

遺體告別開始了。哀樂一響,我身上的細胞都繃緊了。人們佩戴著小白花,懷著崇敬和悲傷的心情往裏移動。哭聲驟起,哭聲是起伏的,一波一波地傳過來。我像被火燙了似的,受了傳染,跟著哭了,熱淚一下子盈滿了眼窩,哭得東倒西歪。記者朝我這裏哢哢地拍照。這幫狗記者,他們哪裏知道,我這是高興的淚水,淚水將我的臉衝出小道道。我三天沒洗臉了,眼角都結著髒髒的東西。我不在乎,我真想放一掛鞭炮,慶賀一番。我聽見有人發出虛偽的痛惜聲。記者把話筒對準我,讓我誇獎兩句,我摸了摸頭發和耳朵,隻淡淡地說,我是養香菇的農民,就不再吭聲了。此刻,風凝固了,日頭到這也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