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魂天

太陽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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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是船的歌

帆是船的旗

灘是船的家

——雪蓮灣古謠

大肚子女人模樣的舢板船在老棒子手裏揉來揉去逛逛****至黃昏,方一點一點裁了海水哼哼唧唧拱到太陽灘。望著黑黢黢的潮疊潮的海灘,老棒子噴出嘴裏煙頭,“哧”一聲如滅一顆流星,就朝太陽灘張望,緩潮幽幽咽咽吞了半個灘後丟一爿黃澄澄的月牙灘。疏疏朗朗的星子閃動一些不可捉摸的光芒,灘上就有星星點點的亮光熠熠燁燁地顫動,形成極清晰極穩定的畫麵,恬靜,浩渺,蒼闊。老棒子漸漸沉醉,甕一樣蹲在船頭。海風一**,透爽爽地醒腦漿子。他霍地站起身,彈去手裏的大櫓,甩落油脂漬麻花的蒜疙瘩對襟背心,“嘭”地跳進鼓鼓湧湧的海水裏,大腳片子刮刮喇喇撩得水響,連連蹦了幾蹦,忘情地撲倒在滑膩膩的沙灘上閉上鼓棱棱蛤蟆眼呼哧呼哧喘息。他是個胖漁人,浪上浪下拋來拋去的日子也沒抖掉那身餿肉。人剛近五十,整日灌滿老酒的肚子就凸了起來。蛤蟆腮乍開來,活活有股威勢。黑黑的闊臉膛上溝溝壑壑的老皺如刻了粗糙的海螺紋,恰濃縮了滿世界的曲折和辛酸。確切地說他不是漁人的種,父親曾是一個賭棍兒,輸了房子老婆跳了老山根的古井,娘帶肚兒來雪蓮灣要飯嫁給一個瘸漁人。他當過海賊,蹲過大獄,經曆過鬥海霸分船、入社,再分船……生生死死盛盛衰衰尋尋覓覓,如一個遊**不定的海魂尋找人生的載體,攢下一串大悲大喜的故事。他中年喪妻,那個枯黃弱小的婆娘給他留下一個如花似玉的閨女便撒手西去。他拉扯女兒艱難地搖著生命的大櫓,搖過浪搖過風,搖過春搖過秋,搖得老棒子心裏喜一程悲一程,坎坎坷坷風風雨雨總算搖過來了。如今女兒惠惠也大了,在村裏的船廠打工。房簷滴水照坑砸,誰也沒想到歪瓜裂棗的車軸漢子會弄出水靈靈俊俏俏的美人。惠惠有一副響響脆脆的嗓兒,一段柔柔軟軟纖纖巧巧的身子,一張白白嫩嫩的臉蛋。那條在腰間**來**去烏黑油亮的大辮子更是攪男人的魂兒。老棒子在老河口的灘地上搭起兩間黑泥屋,有時搭夥出遠海,有時搖著自家小舢板優哉遊哉地闖海撈世界。賺項不多,卻也活得滋潤活泛。整日拽個酒葫蘆比比畫畫,笑破天的銅鑼嗓嘎嘎哈哈響個沒完,在蒼涼海天之間**得很遠很遠。可當他黑了臉相時,誰又知曉那是心事灼黑的……潑喇喇一片一片銀珠玉璣似的水花在老棒子身上撲撲咬咬。草葉、海帶以及淺灘上泡腫的爛蝦、死蟹、蜉蝣經過日頭一天的暴曬,冒著騰騰臭氣,又一股一股衝老棒子的腦漿子。他似乎就愛嗅這種潮乎乎的漚腐味兒,依舊躺著想心事。他身下沙灘上鼓起大大小小的水泡兒,隨著他粗重的呼吸綻放或破滅,如無數喁喁的嘴,向他殷勤地訴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