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裏的打碗花

船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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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大船師翻箱倒櫃找兩樣東西:紅腰帶和舊氈帽頭。那是從先人手裏傳下來的,擺開陣勢造船的時候,他都帶著。老人常年束著那條紅布條子腰帶。帶上的紅已褪盡,成了黑膩膩的布條子。灰烏烏的氈帽頭,風化了似的,仿佛抓一把就要灰散,可老人一直戴著它。兩年多沒攬住造船的活兒,老人才將這兩樣傳家寶藏起來的。

過去,無論是在船廠還是出村做活兒,老人總是神神氣氣地戴上氈帽頭,帽簷兒裏零零散散地插溜兒自己卷的喇叭筒煙。煙是土黃色的燒紙裹的。天熱了,老人就將氈帽掛在白茬子木板上,高高地晃**著。即使老人去撒尿了,兒子和徒弟們見了氈帽會說:“爹在呢!師傅在呢!”於是他們的活兒就細了。

在許多個平平常常的黃昏,黃老爺子回到村口總要默立一陣子,像是歇腳,又像是表示點什麽。老人頭頂灑滿霞輝的氈帽頭,就引來老老少少的村人。“黃大船師回來啦!”村人叫著,端出藍色花紋的粗瓷大碗忙不迭地向老人敬米酒。老人的身上似乎罩著一層仙氣,舉手投足都能撩起村人十足的敬仰。老人造的大船更是引發一片嘖嘖讚歎。

村人憑啥要高看他一眼,黃老爺子心裏明鏡兒似的,均是祖輩的造化。老人抖抖索索地係上紅腰帶,又拿雞毛撣子掃去氈帽的灰塵,就很莊嚴地戴在枯白的頭上,顫顫地顛出了耳房。老人直杵杵地站在門口的歪脖子槐樹下,等著回來添墳的兒子。秋熟的日子很緩。狗叫了兩聲,鑽了。豬又嗷嗷嚎起來,漫來一股發酵飼料的酸澀味兒,花母雞咯咯地在老人腳下鑽來鑽去。日光灑下來,透過被風搖動的樹傘,漏一地碎碎的影兒,老人眼迷離了,有點頭暈,慢慢扶著滿是節疤的樹幹,坐下來。坐到天黑時,老人朝海邊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