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裏的打碗花

滹沱喇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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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啦,畢竟這季節,滹沱河淨刮北風。

北風拍打著太行山人平平淡淡的日子,風緊,卻不見一疊浪響。這個季節,是滹沱河人吹喇叭的時刻。老薛在村頭遛彎兒,看見耿老亮提著喇叭,晃晃悠悠走出來,分明像一醉漢。老薛聽見山民輕輕低喚了聲,老亮哥,吹喇叭呀?耿老亮得意地一笑,吹喇叭,這日子真他娘的憋屈,吹一陣滹沱喇叭辟辟邪。他走了,身後還跟著一批湊熱鬧的山民。

老薛歎息了一聲,獨自往家裏走,他愛聽滹沱喇叭,但是,他又不好意思去聽。他跟耿老亮有過“過節”。老薛當鄉長的時候,耿老亮有事情求他,他沒有辦,算是給耿老亮的麵子撅了。老薛知道,偎冬的山民躲在屋裏喝酒打牌,看女人在燈下哧哧地拉麻線花糕。更有聚群兒的山民在老河口的理發鋪談天說地。他在自家門前,停了一陣,隱隱約約聽見清脆的滹沱喇叭聲。

老薛知道,薛家與耿家祖上有過一段“過命”交情。滹沱河畔的五家坡耿家嗩呐也叫“滹沱喇叭”。在山城縣,耿家嗩呐是有名的。他們吹出來的調調兒悠悠揚揚,像春天裏房簷下掉的雨絲線線兒;嘹亮得像百鳥一起在藍天上啼叫,全山城縣的嗩呐手都吹不出這動靜來。這種從阿拉伯傳入的樂器,形狀像籬笆上盛開的喇叭花。耿家的“滹沱喇叭”杆兒用的是滹沱棗木,紅亮亮的,像太行山農民的膚色。薛家的喇叭七個音孔,背後多出一個圓洞,被行家稱為“滹沱八孔”。那碗狀的擴音喇叭,是銅的,燦燦耀眼。哨子的簧片,不是金箔,也不是竹皮兒,而是取自滹沱河特有的蘆葦——細紋兒蘆——做成的“咪兒”,像畫眉的巧嘴巴,吹起來發出水音兒。逢集市廟會,這裏都有各色各樣的玩具嗩呐。滹沱河流域有一句歇後語:“背著喇叭趕集——找事兒!”民間的事兒,無非紅白兩種:娶媳婦和治喪葬。說來也怪,五家坡人以喇叭的音調區別,作為紅事和白事的代指:“嘀嘀嗒嗒!”自是喜樂;如果吹出“嗚嗚啦啦!”自然就是哭號發喪的聲調。一九三九年十月,日寇企圖從山西黃河東岸西渡黃河進攻陝甘寧邊區,一場保衛延安保衛黨中央的嚴酷戰鬥即將拉開帷幕。老薛的爺爺薛長根和耿家貴都是八路軍。這年秋天,晚莊稼還沒收,青紗帳顯得很幽深。為戰而戰,戰火的烽煙,燃起了鬧春的枝頭。可是,狡猾的敵人卻一直沒有露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