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裏的打碗花

千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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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深處的千村,有一個養鹿場,那兒還真有點故事呢。一天夜裏,月亮被雲彩埋了,天地昏暗,鹿場被野狼攻擊了,一隻梅花鹿被狼撕碎,肉掉了骨頭扔那兒了。鹿場場主老河得到凶信的時候,千村被大霧籠罩了。霧稠得實,偏偏散不去,伸手抓一把霧,手心就黏黏的。老河盤腿坐在炕頭上,捏著酒盅,獨自喝酒,不時用渾黃的眼眸瞄著窗外。

老河後腦勺出了兩塊禿斑,明晃晃的,像生了兩隻眼睛。老人精明過頭,眼骨窩像兩口深潭,連他孫子狗蛋也說不上那兩口潭有多深。狗蛋惶惶地跑進屋來報信說,爺爺,咱家鹿場又被狼圍擊了,梅花鹿丟了一隻。老河的臉泛著隱隱青色,眼眶子抖了抖,久久不說話。老人將短粗的棗木煙鬥插進煙袋裏摳著,裝滿煙,叼在嘴上,發狠地抽一口,死死閉住兩眼,肩胛就有了種被撕裂的感覺。狗蛋剛剛十歲,卻未老先衰,邋遢,頹敗。這一夜,本來是他看鹿場,貪吃貪睡,狼來了都不知道。狗蛋急了,問,鹿沒了,我們咋進城啊?老河瞪了孫子一眼,進城,進城,就知道進城,這千村才是咱的家呀!狗蛋說,這是個狗屁鹿場,再也不是家了。老河被噎住,猛地想起,千村幾十戶人家都搬走了,有的進了省城,有的進了縣城。老河爺孫是最後一戶了。春節時候兒子兒媳回來說好了,等鹿賣了,狗蛋就去省城讀書了,老河也跟著去,搬家到城裏找兒子兒媳去生活了。老河對未來的日子慌得緊。他吭吭了兩聲,沒說話。狗蛋吼,爺爺,您說話呀!老河低頭呆坐,依舊沒吭,臉像一座山。狗蛋越發沒主意了,嗓子快吼裂了。老河爺爺知道孫子進城心切,吼叫、跺腳是在逼他。過了一會兒,起風了,樹葉嘩啦啦響過來。老河瞪起被酒泡紅的眼,目光冰冷、犀利,吼了一句,打狼!他擰屁股下炕,從石牆上摘下雙筒獵槍,披上一件黑夾襖,晃晃地撲進霧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