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回老家去的雪强听说了雪果家发生的事,带着英哥来到桥溪庄。
雪强在庄上把雪果家的事问清楚了才去了雪果家。他和英哥进门时雪果家里除了雪果以外没其他人在,于是,他和英哥就站在铁门前跟雪果打招呼。雪果见了他们就摇着铁门要他们放他出去,雪果红着眼睛,拼命摇着铁门,一只被困久了的疯狗就是这副模样。英哥看着抹泪,雪强却对雪果说,雪果,你要是不想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你就安心呆在里面吧,作民叔们也是没办法呀。雪果睁大血红的眼睛,很吃惊地问,我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雪强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雪果说,我真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雪强火一下子就大了,他说你自己干了什么还要别人告诉你啊?!雪果看雪强那么大的火气,张着嘴呆着。雪强说,你真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雪果傻傻地说,真不知道,你告诉我吧,我做过什么了?雪强恨恨地看着雪果,可是雪果还是用眼神鼓励他告诉他。雪强一咬牙,说,你做了畜生做的事。说到这里,雪强再不知道怎么说了,正好碰上李作民回来,雪强就不跟雪果说话了,过去问李作民去哪儿了,身体行不行。李作民跟雪强苦笑笑,算是招呼了。
英哥给李作民倒了杯水,红着眼睛端给他。雪强蹲到李作民面前,说,叔,有什么要帮忙的,我去。李作民一口气把英哥端来的水喝了,问,没有看到你婶?雪豆呢?英哥说,我们也刚来,婶和雪豆妹妹都不在屋里。李作民问雪强回老家去后怎么样。雪强说叔呀我们好着哩你要帮什么忙就说吧。
李作民就说想请雪强帮忙,把雪果弄去医病。雪强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回头跟英哥说,要不你在这里耍上两天,我们搬走这么久了你还没回来耍过,这回你就在庄上呆几天,我把雪果送过去就回来。英哥说你就放心去吧。
雪果不去,他说他哪儿也不去。虽然雪果是个伤了脚的人,可他是一个大男人,他要是不想去,单李作民和雪强是拿他没办法的。雪强在李作民不在的时候把雪果叫到门口,他从铁条缝里把手伸进去,握成一个拳头在雪果脸上来了一拳。然后他对雪果说,你要不想再当畜生,你就跟我们走,去医院,去治你的病!
雪强的打起了作用,雪果相信他真是做了畜生才做的事了。相信了雪强的雪果很乖顺地跟着李作民和雪强踏上求医的路。
一走出车门,就觉得天地明晃晃的,眼前一闪,青梅杵在面前。李作民很意外,他回去前并没跟青梅说要她来接的。青梅却不管他意不意外,说,我就知道今天你们肯定能来,还知道你们肯定是坐这班车来。我这人,看事准。李作民看一眼雪强,再看一眼雪果,很不自在。青梅把他的不自在看在眼里,却不管。张罗了一辆出租车,把三个男人一起装了,朝疯人医院去了。
雪果原来是认识青梅的,他知道青梅是李作民打工那家饭店的杂工,还听别人背地里跟他说过这女人跟他作民爸捏在一起过。但刚下车时他并没认出她来,自己身上发生了那么多事,他的头脑跟塞满的茅草一样。尤其是在家里被关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时候完全就是一个稻草人。跟作民爸走出家门以后,他的脑子渐渐显出一些空间来,好像是外面的空气渗进他脑子,他脑子里的那些乱糟糟的东西就给洗去了一些。时间越往后走,他的脑子就越轻松一些。当出租车开到医院的时候,雪果就把青梅想起来了。
下车后雪果看着青梅,用眼睛告诉她,他已经认出她来了。青梅笑起来,哈哈,雪果认出我来了。这孩子好好的嘛,要我说他明天就可以出院啦。她这么一笑一说,雪果本来想说的话就没说了。雪果吞口水一样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青梅扶着雪果,说,我这个人谁只要见过我一次就不会把我忘了,不是我长得俊,这个大话我不敢说,是因为我长得跟莲花白太像,你们说那莲花白哪里没有哇,一看见莲花白哪还有想不起我的?说着自己哈哈大笑起来。雪强说雪果是在哪里认识阿姨的?青梅说,你别叫得这么城里人,你叫我婶吧。这个回头让雪果告诉你,或者他爸跟你说也行,不管他们怎么说都行。
雪果被青梅扶到医生面前,青梅说,医生,这就是前两天我们跟你说的那个孩子,你给看看。医生就认认真真地看着雪果,一边看一边问一些简单的问题。完了,医生看着青梅问,这是你的孩子?青梅忙点头,李作民想说不是的,但青梅已经点过头了,他也就没说。医生跟青梅说,这孩子看上去没病。雪果说,医生,我没病。医生看着雪果说,你记不记得你做过什么不平常的事?雪果沉重地埋下头,说他不知道。医生说,留下来观察几天再说吧。青梅说,好的好的,正好可以治治孩子的脚。
雪果的脚需要治疗,但雪果这伤似乎不适宜这么大张其鼓地宣扬。连雪果自己都遵守着这种沉默,青梅却违反了这种沉默。三个男人都不接她的话,青梅却不管。青梅自作主张把雪果扶到治疗室,要医生为雪果看看那脚。医生替雪果打开伤脚上缠着的纱布,说怎么伤成这样子?青梅抢过来问,他这伤没多大的问题吧?医生说,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在好一点的外科医院去治?青梅说,我们穷,去不起大医院,想只要你们这里能治好,能不去大医院就不去大医院。医生好像还想问些什么,青梅就快嘴快舌地把话引到另一个方向去了。
雪果被留在医院里观察,青梅一会儿又来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会儿弄来水果,一会儿又弄来点心,把气氛弄得喧喧闹闹的。
医院里住着几个疯子,时时弄出一些很恐怖的声音。青梅说这里呆久了不是疯子都成疯子了,她说不如到外面找个地方呆着,过两天再带雪果来医院。李作民说那哪行哩,瞎说。青梅就去请示医生,医生也说不行。青梅就把自己的声音弄得比谁的都大地跟李作民们讲笑话,一边讲一边自顾自地大笑,让她的声音充满着医院的全部空间。
医院里不让青梅高声喧哗,说这里是医院,不是市场。青梅不高兴,去找给雪果看病的医生,说你们医院里不准说话还怎么观察病人啦,我不让我的孩子说话你们怎么观察我的孩子是不是有病啦?医生铁板着脸说,我看你也该留下来观察几天了。青梅听得一吓,赶紧说,医生可别这样说,我不说话了还不行吗,你们医生的嘴臭着哩。说着逃回来,跟李作民说,要不我们带雪果他们到外面走走去呀。李作民想到雪果的脚不方便,不想去走,她就要拉了雪果和雪强去。她说你不去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带他们去外面透透气,再呆在这里,我都喘不过来气了。雪果和雪强也想出去走走,李作民少数服从多数,也只好跟着去了。
还是青梅扶着雪果。青梅问雪果,我这么个样子扶着你,你不觉得臊你的脸吧?雪果心里并不讨厌青梅,就老实地说,不的。青梅说,不就好,我就扶着你吧。累了你就说一声,我们就找个地方歇歇。
雪果在医院里过了三天了,不但没显出疯的症状,头脑却越来越清楚了。雪果说,作民爸,我没病,我们回去吧,回去后,你把我这只脚也砍了吧。自从李作民下掉了雪果的脚板,雪果就再没有好好地叫过一声作民爸,他们之间的那种血一样浓的亲情已经被李作民砍雪果的脚那把斧子砍断了,没有特别的治疗可能就永远连接不起了。雪果这样的话让他感觉脊背上一阵透凉。
青梅借故把李作民叫到一边说,雪果不像是有病啊,还在这里呆着?
李作民咬着牙想,雪果要不是有病,那他就真是畜生了。
青梅说,在这里呆着不好的,雪果清楚得很哩。
李作民说,再观察几天吧。
他很希望雪果有病,有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