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几天乡哥儿受了凉,拉稀,一天十几次。山妹只好把保健站的门关了,集中精力来护理乡哥儿。有些人不知道这个情况,还到这里来打针、上药,见门关了,还来喊门。当听到山妹歉意地告知乡哥儿病了,自己要护理他,实在不能开保健站的门了的情况后,他们才打转身,往工区医务所去。
护理瘫痪病人最使人头痛的,就是接大小便。抱着病人坐到便盆上大便时,那股刺鼻的腐臭气,让你翻肠倒肚,直想呕吐。现在,瘫痪的乡哥儿,偏偏闹肚子,每天拉十多次。打针服药三天了,还不见好。闹肚子,消化不好的粪便拉出来,那股腐败的臭气更刺鼻。山妹真能忍让,真能吃苦,不厌其烦为乡哥儿端便盆、涮洗便盆。刚才,便盆被乡哥儿不慎搞翻了,粪便倒得床单上、乡哥儿的裤子上、山妹的衣服上,到处都是。山妹一句话也没有说,取下弄脏了的床单,又为乡哥儿换下脏了的裤子,再来脱自己身上那被弄脏的衣服。
现在,山妹正在房门外涮洗这些脏衣服、脏床单。“嚓、嚓、嚓”搓洗衣服的声音,不时传进屋来,传进乡哥儿的耳朵里来。这有节奏的声音,象一个棒槌,敲打在他的心上。
自己伤残瘫痪以后,山妹尽心尽意地料理自己的生活。哪一点对自己照顾不周?哪一点对自己不好?她是一个才二十一、二岁的姑娘,正是笑笑乐乐的年龄,却偏偏背上了自己这样一个包袱。她心里苦闷,开办一个保健站,一来为大家办一点事,二来充实一下自己的生活。她想听到生活里的笑声呵!可自己听了别人和山妹的几句开心的笑谈,就受不了,就发无名火,就……自己这样做,山妹的心里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滋味呵!
人,要将心比心,要为别人想想。自己是一个废物了,可她身上却沸腾着一身青春的热血。二十一、二岁的姑娘,成熟的年龄!自己没有负伤的时候,有一些什么样的追求呢?她呢,也是血肉之躯,也是人哪!她一天到晚,在你的床边转,照料你的生活。你呢?给了她什么呢?又能给她什么呢?如果说,她是一只活泼的小鸟,那么,你就是一只笼子,牢牢地关着她。如果说,她是一匹蹦跳的好马,那么,你就是一个柱子,一条缰绳,把她牢牢地拴在自己的身边。
近一晌来,他躺在**,看了不少的书报杂志。报章杂志上的许多东西,常常触动着他的心。在他心头掀起不平的思绪,引起许多的思索。这个“**”中的初中毕业生,过去任何一个时候,没有接触这么多的书报,没有思考过这么多的问题。有时,他的心被一个小说中人物的身世触动了。合起书来,他不禁联想到自己,联想到自己身边的人——山妹。自己和她,在那“五好家庭”、“模范夫妻”、“心灵美”这一顶一顶堂堂皇皇的桂冠后面,是什么呢?是幸福还是痛苦?“模范夫妻”,就是一方照料另一方吃穿?夫妻间的生活,难道没有别的具体的内容?难道和朋友间的友谊没有什么区别?山妹无疑是痛苦的,只不过她把这种痛苦深深地埋在心底。难道,这样维持下去,自己就忍心?自己就幸福?
一个丈夫,不能对妻子尽到一个丈夫的义务,心里应该有愧呵!自己不能这样折磨她,应该要让她去得到她应该得到的幸福!是不是向她提出,让她离开自己?和自己离婚?这个话,只能由自己来说呵!
“嚓、嚓、嚓……”门外山妹搓洗衣服的声音,一声不漏地落入乡哥儿的心里。
乡哥儿的心一触到“离婚”这个字眼,就缩紧了。她对自己多好呵!自己怎么能舍得让她离开?她是自己的,自己怎么能够容忍她和别人去过?她是我乡哥儿的,她是我乡哥儿的呵!
乡哥儿的心都要碎了!
不错,她是我乡哥儿的,我乡哥儿是不是她的呢?自己的生活,一天也离不开她,衣、食、住、行,样样需要她伸手。自己需要她。可是,她是不是需要自己呢?夫妻,应该互相关照,互相给予。她给予了自己这么多,自己给予了她什么呢?我给予她的,应该是本来就应该属于她的自由呵!
她是个好女人、好姑娘,自从名义上和自己结婚以来,对自己多体贴。她越是对自己好,自己的心就越是难以平静,越是不安呵!自己就应该将心比心,替她想想,不能再拖累她,再摧残她呵!
经过左思右想,乡哥儿决心向山妹提出:“离婚!你,自由自在地去寻找你的幸福吧!”
山妹洗涮好衣服、床单,晾到外面的晾衣竿上,回到屋来,又来为乡哥儿冲茶。
“削不削个苹果吃?”山妹坐到了床沿上一边轻声细语地问乡哥儿,一边没有等乡哥儿回答,就取一个苹果来削了。
“山妹,有、有句话,我想、想对你说……”乡哥儿的心怦怦直跳,想了好多天的这句话,卡在喉咙里,就是吐不出来。
“有什么话,你说呀!”山妹看着他,目光闪闪的。觉得今天乡哥儿的情绪不对头。这种情绪,既不同于前些天对她发无名火的样子,也不同于平日向她表示歉意的样子。今日,他到底将对自己说什么呀?山妹的心也惴惴不安了。
“我、我……”乡哥儿努力了几次,还是没有说出口。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呀!”
“我、我对你不住呀!”乡哥儿突然将头埋到山妹怀里,伤心地哭起来。
山妹急了,赶忙将他的头托起,掏出手绢,为他擦着眼睛,安慰他:“快别这样说,别这样想。”
“我害了你,害了你。不能再害你了,我、我、我们分开吧!”乡哥儿说完,痛苦地偏过头去了。
此刻,山妹的眼睛里骤然间涌出两颗热泪,迅速地从滚烫的脸腮上流下。
这是真的吗?这是从乡哥儿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吗?一排排热浪,冲击在山妹的心头。自己怎么回答他?自己能这样做吗?进矿几个月来,矿里给了自己多少荣誉呵!报纸上、电视里,不断地在宣传自己,多少人的目光在看着自己呵!自己能这样去想吗?再说,乡哥儿也确实需要人照料,自己离开他,谁来料理他的生活了自己能忍心丢下他,走吗?不能,不能呵!自己还是忍受着吧,痛苦地忍受着吧,和他这样过下去吧!
“你、你快别这样去想。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山妹抹干眼泪,劝慰着乡哥儿。
“再这样下去,我有罪呀!”
“你需要人照料生活呵!”
“照料我的生活,什么人都可以,为什么要坑害你,让你当我名义上的妻子,而实际上的护理员呵!”
“你、你、你的情我领了。可是,我、我不能这样做呵!”
山妹痛苦极了。她当然也渴望自己有一个真正的丈夫,她当然也渴望自己当一个真正的妻子。可是,压在她身上的东西太多了。这些耀眼的荣誉,全都是一块一块的石头呵!她只能按照这些荣誉指出的路走下去,只能把自己的心紧紧地锁着。
“这些天来,我都看出来了,李小丁对你很有意思。开始,我真恨他呀!恨不得咬他一口!这几天里,我苦思苦想,想通了。你应该去和他好。我们认个兄妹吧!”
“我的妈呀!”山妹失声哭了起来。手里削了一半皮的那个苹果,掉落下来了,在地上滚动着……
这些日子里,山妹的心里何尝没有这样想过?只是,她怕那样太伤乡哥儿的心了,她怕那样会惹来社会上不好听的议论,她怕、她怕……她搬不开重重地压在她身上的一块一块“荣誉”化成的石头呵!如今,他却主动说出来了,她又惊喜,又感激,又悲痛,又怅然,又……这天夜里,乡哥儿在她身边香甜地睡了。她却翻来覆去难入眠。
二
江南十月小阳春。
秋天的太阳特别明丽,秋天的溪水特别清亮,秋天的风特别爽,秋天的山特别富。板栗、酸枣、柿子、救兵粮等一批果实,在山林间成熟了。山茶花开了。绿叶丛中,绽开一瓣瓣洁白的花瓣,白色的花瓣捧着一丛丛黄黄的花蕊。绿、白、黄,和谐地搭配在一起,编织出一幅壮美的山区秋色的图画。艳阳下,花丛间,成千上万只蜜蜂,在飞舞着,歌唱着,忙碌着,在追花夺蜜……
李小丁和山妹,一前一后,在山茶林间穿行。他们走得很缓慢。山妹不时伸手摘一朵山茶花,放进嘴里吻着、吸着。被蜜蜂采过的山茶花蕊,甜甜的。小时候,山茶花开的季节,山妹跟妈妈进山,妈妈常摘山茶花给她吸。山茶花,从小就给山妹留下了极美好的印象。
这个时候,这个大山里走出来的姑娘,这个吸着山茶花长大的姑娘,嘴里含着山茶花,甜滋滋的。心里呢?甜不甜呢?
李小丁走在前面。还是他那一贯的作风,风风火火。他脚步很快,常常把山妹甩下很远。当他意识到山妹在后面小跑似地跟着他时,他将脚步放慢了。但没走出几十米,不知不觉间,他的脚步又放快了。这时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你看我,象和你来比赛爬山似的。”
从小就爬山的山妹,也被他弄得气喘吁吁了。
“干脆,我们就到这里坐一坐吧。”
山妹喘着气,望着李小丁,含笑地点头。
他们在一丛山茶树下坐下了。
几只蜜蜂,在他们的身边的茶花里爬动、飞舞。“嗡嗡嗡”地唱着甜蜜的歌。他们面前的这一片山岭,全是山茶林。茶花,把这一面山坡装点得灿烂夺目。来到这个茶林里,令人心胸开阔,心旷神怡。
艳阳,在秋天的土地上,涂上了一层厚重的色彩。一切生物,在秋阳下,都显出一种成熟的美,一种富足的美。在春阳下开放的花朵,如今变成了累累的果实了。而一批夺目的花朵,又在秋阳下开放了……这秋天的花朵,和春天的花朵一样香,一样美。比起春天开放的花朵来,似乎还多一点什么。
两人都没有说话。按理,小伙子的舌头比姑娘勇敢,应该李小丁先开口。然而,今天却是山妹主动邀他来玩的。主动邀请者应该主动开口呵!
乡哥儿闹肚子的病,经过这几天的治疗和山妹的细心照料,已经彻底好了。今天早晨,山妹洗完衣服,忙完一切家务杂活,准备打开收录机,陪乡哥儿听听音乐。乡哥儿却说:“这个星期把你忙坏了。今天是星期天,你出去玩玩吧!”
“你呢?我推你出去走走?”
“不,我想在家看电视哩!九点半钟有一个电视剧:深山浅水,讲煤矿里的事的。”
乡哥儿硬是要山妹到外面去玩玩,去听听别人的笑声,去和别人讲讲笑话。二十来岁的姑娘,应该过得快活。山妹把乡哥儿要吃的、看的一些东西,一一摆放到床头柜上,终于推门出来。
到哪里去呢?
一走出门来,来到公路上,她心里就觉得空****的,茫然了。不知该往哪里去?不知该和谁去谈谈?是去俱乐部看场电影?还是进百货商店看看衣服、布料,买点什么?
她没了主意,一时呆呆地站在路边。
她想打转身回屋里去,走到房门边,只听到里面传来一串姑娘窃窃私语,议论别人生活的机密时,常发出的那种偷偷的、神秘的笑声。呵,他在放那盘笑声磁带了。她的心一沉,怎么?他心里又烦闷了?是呵,他一人在家,太孤独了,太苦闷了。应该回屋去陪着他,她正想推门进屋去,只听到另一种男子汉的粗犷、开朗的笑声,夹杂在姑娘们那神秘的笑声里。呵!那是乡哥儿听着收录机里的笑声后发出的笑声。这是来自他心头的笑声呵!看来,这些天来,他的心里的确踏实些了,平静些了,安稳些了。
山妹没有回屋了,又调转身子,朝公路上走来。不远处的矿区水泥球场上,一场比赛,正在激烈地进行。不时传出来阵阵喝彩声。
去看看球赛?
她在心里想。一时主意难定。她信步朝球场那边走去。远远地,她看到了那个穿红背心的跳跃的身影。那件红背心,象火团一样,在山妹的眼里一闪一闪,也在山妹的心里一闪一闪。那是李小丁。
难定的主意立即定了。她快步来到了球场,找一个地方,悄悄地坐下了。每当那个穿红背心的小伙子投进去一个球时,她都兴奋地、拚命地鼓掌。手板心都拍红了。比赛场上的每一个观众,都带有自己的感情,都有自己的倾向的。何况是她对他呢?
比赛结束的时候,她估计他会回他自己的宿舍。于是,她在那条铺着石板的小路上缓慢地走着,等待他朝这边走来,从自己身边经过时,悄悄地把他喊住。使她感到意外的是,他从球场上下来后,汗一擦,衣服一穿,就径直朝她刚才来的方向走了。他到哪里去呢?是不是到自己家里去呢?呵,一定是的!
她连忙匆匆地,然而又是悄悄地跟了上去。
“你到哪去?”她追到他的身后,轻轻地问。
李小丁见后面有人说话,转过头来,一看,是山妹,笑了笑“到你家去。”
“有事?”
“看看乡哥儿,也看看、看看你,可以吗?批准吗?”李小丁的话又幽默又调皮。
山妹的头低了,脸红了。
“乡哥儿拉肚子的病好了没有?”
“好了。”
“我们去推他出来走走吧?”
“他不干。”
“为什么?”
“他要我、他要我……”
“要你做什么?”
“要我出来玩玩,听听别人笑,听听别人唱,还要我……”山妹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了。她的脸憋得通红。
“要你什么呀?”
“要我和你……”
“和我?”李小丁的眼一亮,心一惊:“和我什么?”
“……说句话。”
“什么话?”
“不说了。”山妹偏过头去,朝李小丁羞涩地一笑。
李小丁心里当然明白一点什么了。他真希望山妹把那句话说出来。山妹却偏偏不说了。他心里很急,却又不便太明显地表露出这种急切的心情来。
两人默默地走着。
“你到哪里去?回家吗?”李小丁终于忍不住了,这样问山妹。
“你看,那山上的山茶花开得儿好。我们到山上走走好吗?”
“好呀!”
就这样,他们走进这大片的山茶树林子里来了。现今,山妹摘了两朵山茶花,一朵放在自己嘴里吸着,一朵送到李小丁的嘴边:“你吸吸。”
“什么味呀?”
“你吸嘛。”
李小丁把山茶花放到嘴里吸起来。
“什么味呀?”
“甜。”
“还有呢?”
“甜。”
“光是甜呀?”
“还、还香。”
山妹“”地笑起来。多少日子以来,她没有这样笑过了。那些时候,在领奖台上她也笑过,但多是掩饰自己的感情的笑。而这一回,是从一个姑娘心底里流出来的笑声。这笑声,自然、真挚、舒心,而又天真。
李小丁望着山妹笑得这样甜美,他的心里突然想起了那一天,山妹为他手上的伤口换药的时候,脸上流下的那两行酸苦的眼泪。他揣测着她的心里一定有很多很多说不出来的苦。今天,她为什么能这样无忧无虑地笑呢?她心里的苦楚没有了吗?
李小丁对山妹的感情一天比一天深了。和山妹呆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时间过得太快。真不愿意离去。就是默默地坐着,不讲一句话,他心里也觉得甜美,觉得舒坦。和山妹分离的时候,总觉得猛然间遗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似的,总觉得满满的心胸,顿时空****的、变成了一片空白似的。没有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时间过得是那样的慢……
对山妹的感情越深,李小丁的心里就越彷徨,越惆怅,思想斗争就越激烈了。他警告自己:你可要老实一点,可别不道德,可千万别不道德呵!
难道,真是自己不道德吗?
那么,什么叫道德呢?难道,那些当年宣传新婚姻法,提倡妇女彻底翻身,却又把十七、八岁的女干部强行推到没有感情基础的老干部的怀里,就道德?难道今天那些嘴巴上喊,不兴父母对儿女的婚事搞封建包办的党的干部,以组织的名义,以招工为诱饵,誉以“心灵美”、“模范夫妻”、“把爱情献给谁谁谁”等漂亮口号,导演这样一个无疑是悲剧的人生之剧,就道德?诚然,他们是好心,是想为矿工做好事,可是好心,不一定都办出好事呀!为矿工做好事,而这种好事,却是以一个人的痛苦为代价的呵!那些搞包办婚姻的父母,不也都是好心吗?不都是想为自己的儿女们好吗?
有时,李小丁想着想着,不禁凄然一笑。他觉得世界上的许多事情,未免太荒唐了,太滑稽了。有时,他又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应该支持山妹把眼泪后面的话说出来,把“荣誉”后面的痛苦倾吐出来。那天,他不就说了:“你想哭就哭吧,痛痛快快哭吧。也许,这样,你心里会要好受一些。”
现今,山妹主动邀他到这山茶林里来走走,而且说“有句话要对你说”。她有句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呢?刚才,她笑得那样甜美,心里是不是没有苦楚了呢?他急切地等着她说出那句话来,那句他自己似乎已经猜到了的话来……
“你手上的伤,全好了吗?”闷了半天,山妹说出这样一句话。
“好了。”李小丁答道。
“让我看看。”
李小丁把手伸了出来,伸到山妹的面前。
山妹用自己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李小丁手上的伤痕。李小丁这个小伙子,头一次受到姑娘这样爱抚的触摸,他的心里麻酥酥的,甜滋滋的。
“真的不痛了吗?”山妹用手指儿在李小丁的伤痕上掐了掐。
“不痛了。”
“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嗯。”
“听别人说,这回,你可能上去当矿长?”
“这是一些人瞎传。”停停,李小丁突然问:“如果真要我当矿长,你是什么意见呢?”
“我?”
“对,你!”
“要我看,你什么也别当。当干部,吃的是一碗劳神饭啦!”
“如果,我要去当呢?”
“那由你呗!”山妹偏过头去,对李小丁浅浅地一笑。她那只白嫩的手,还在李小丁的伤痕上轻轻地抚摸着,一遍又一遍……蜜蜂在他们四周唱着歌,山茶花在他们身前身后绽开着笑脸。
阵阵山风扑面来,拂在他们的身上、脸上,爽爽的……
三
姐夫小宋的假期满了,明天就要回单位去了。薇薇总觉得自己为姐姐的婚事没有出多少力,感到内疚。今天是星期天,她兴致来了,背上自己平日采访用的照相机,准备为姐姐姐夫拍几张蜜月里的合影。
“选个什么景呢?”黎黎对妹妹的这个举动,很赞赏。
“看!前面!”薇薇挥手一指,三人举目望去。只见对面的山坡上,满山的山茶花,在阳光下灿灿耀目。
“多美的景致!”薇薇一声感叹,邀着姐姐和姐夫进山了。
选了几处景,拍了几张照片以后,他们向山的深处走来。
又一个理想的景致进入了薇薇的镜头里。薇薇请黎黎和小宋站好,她开始认真地对镜头、选角度了。在照相机的镜头里,薇薇看到,姐姐和姐夫幸福地相依而坐,周身,一丛丛山茶花在笑,一只只蜜蜂在舞。“他们俩真幸福!”一个热辣辣的浪头,不禁涌上了薇薇的心头。她由此想到了自己。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象姐姐一样,和自己心目中的小伙子相依坐在花丛下呢?
那一回,就在这片山茶林那边的那块竹山里,她勇敢地向自己的意中人发起过进攻。却遭到了他巧妙的回绝。后来,她又闯进他的房子去大胆地问过他,得到的,又是那样一个外交辞令般的答复。他心房的门,仅仅对她掀开一条缝来。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敲开那个强悍的小伙子心灵的大门呢?才能夺到他那颗心呢?薇薇准备不惜一切地去追求。
“嚓”的一声,快门按下了,又一张理想的合影,摄下了。
他们离开这里,向山的更深的一层走去,去寻找更理想的景致。
黎黎和小宋,自己挑了一个满意的背景,请薇薇摄一张。薇薇垂下头,对着镜头。从镜头上看去,背景挺雅致,几朵淡淡的山茶花,一片挺拔的翠竹,浓淡相宜,别有一种情趣。
薇薇正要按快门的时候,微风把隐隐约约的一阵说话声送进她的耳里。声音挺熟。她不禁凝神听着:
女的说:“你了解乡哥儿吗?”
男的说:“了解。他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好人。”
“我呢?”
“你也好。”
“我们只是一对兄妹。他是我的好哥哥。”
“什么?”
“他、他、他不是我的丈夫,一天也没有做过我的丈夫呵!”
“……”
薇薇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听出来了,那是李小丁和山妹在谈话呵。这一句一句轻轻的话语,象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心上。她心头多少日子来的谜,如今解开了。原来,她走到了他的心里,她占据了他的心。从那一次和杨涛争辩后,她就对这个山乡女子倾注了无限的同情,几次想和她去交谈,鼓励她拿出自己的主张来,挣脱捆在自己身上的绳索,去夺取应该属于自己的自由。她还想以“一个心灵美姑娘的苦闷”为题,向报社写一篇文章,反映她那难言的苦衷。现在,这一切都从她心里不翼而飞了。一种同性间的妒嫉之火,在心的深处熊熊燃烧!她真想冲过去,和她拚一个你死我活!
“当”地一下,她将照相机合上,极不耐烦地移到肩上,转身大步走了。
“怎么?”黎黎和小宋专心致志地等待着薇薇拍照,根本没有听到后面那微风送来的轻轻的谈话声。现在,见薇薇合上照相机,转身就走,两人都茫然了。
薇薇一声不吭,脚步匆匆地朝前走去。
“景不好?”黎黎追上去问。
“不好!”薇薇气冲冲地回答,脚步更急了。
“不好,你应该跟我们说一声呀!”黎黎埋怨起妹妹了。
“我不说就不说!怎么了?!”薇薇正无处发泄自己心头的火气,冲着姐姐来了。
黎黎和小宋,困惑地望着薇薇气冲冲地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