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浪觉得这个世界上,要是有一个人让他佩服的话,那肯定就是老魏。
刘浪到三院工作的第一天,就知道老魏这个人了。那天,他刚刚到院人事科报了到,就被领到了他们的科室,恰好也是三室。那天三室主任老徐和副主任老黄都不在,科员章节接待了他,领着他去了财务室、办公室、后勤处,将工作餐啊、办公用品啊都一一领了。刘浪是刚研究生毕业找到这份工作的,因此觉得一切都很新鲜。他坐在自己的那张办公桌上,望着隔断里一个个人头和背影,心里想,这就是工作了。他心里暗暗地想,以后一定要好好工作。到了快下班的时候,主任和副主任都不约而同地从外面回来了,听到章节的汇报,他们走到了刘浪面前,说欢迎欢迎,然后主任老徐就说:“这样吧,晚上我们科室里的同志都去吃个饭,聚个餐,也算是欢迎新鲜的血液加入我们三室这个大家庭来。”这话说得温暖人心,刘浪差点热泪盈眶。
到了下午下了班,刘浪就在章节的带领下,去了附近的“一家人”酒楼。坐下不久,科室里的同事就都到了,刘浪看得出来,同事们关系还是不错的,女同事在一起说着发型、小孩、化妆品、宠物,男同事们在喝茶打牌,说着的是世界杯、股票、小三等等。等菜肴上齐了,同事们一起围坐在主任老徐和老黄的四周,喝起了酒。刘浪很少喝酒,但他知道这个场合不喝点是不行的,他就一一敬酒,不一会儿就喝得面色通红,渐渐嘴唇以上的部位都是木木的,两只耳朵红得像滴血。他强力支撑着坐在一边,这时,他听见主任老徐说了一句话:“老魏这家伙不在,要是他在,刘浪啊,你肯定会喝得更多的。”大家一齐点头说:“是啊,是啊,老魏在就好玩了。”
随后,他们像忘了刘浪,一个个说起老魏来。刘浪酒虽然喝高了,但脑子还是清醒的,所谓酒醉心明嘛。他在一边静静听着,多少听出了一点头绪。在同事们的叙述中,老魏的形象也慢慢浮现了出来:老魏,男,40多岁,有一个古怪机灵的正在上大学的女儿,有一个结发妻子,以前老魏就在本院本室工作,后来调到了艾城去了。老魏这个人豪爽、实在、诚恳,但表现出来的却是狡诈、无赖、抠门,总之,他骨子里是个好人,但表面上却表现出来像个坏蛋,不过大家都知道这点。那天晚上,老魏成了同事们共同的话题。
同事们说着老魏,大多是说着老魏的糗事。比如,章节就说:“老魏这个家伙,有次我们俩一起搞了个课题,不是在徐主任和黄主任的帮助下得了个奖嘛,奖金却少得可怜,只有800元钱,我去代领了来,老魏脑子一转说,一人只分到400,不如吃了算了。我一想也对,就约了你们,你们记得不?”在座的都说,记得记得。章节喝了茶继续说:“那天,我不就请了科室的同事们嘛。我们尽着800元钱点菜要酒,那家伙酒一喝就高了,后来不断地要上比尔比尔,他一说英语我就知道他完蛋了,他要的都是几十块钱一瓶的百威啊!这样,到了结账的时候,1440元,他老先生踉跄着站在收银处,想了想说,章节,不如再拿一条烟吧,我们一人半条,凑个整数两千块,显得我们请客也有档次嘛。要知道,那时候我们罗城消费水平还很低,2000元还是个钱呢。我一想,也对,也就信了他的话,当场付了20张百元钞,拿了一条烟,一人分了半条拿回了家,心里乐滋滋的,好像占了大便宜。第二天以及后来的一些天,我提醒老魏,那天的钱是我付的呀,他老先生却装糊涂了,是吗?是吗?我不记得了呀!嗬,你看看,我就被他治了。听说,老魏那些天,见人就发那好烟,一包一包地发,并说,这是章节送我抽的。你们看看,这家伙!”
章节说到这里,大家一起呵呵地笑起来。副主任老黄也立即贡献了一个故事,他说:“这个老魏啊,有次晚饭后散步,不知怎么和我迎面碰上了,他主动提出要到我家去坐坐,我明知他没安什么好心思,可是又拒绝不得,便带他上了楼。进了房里,他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我家的装修,然后就露出坏嘴脸了,说,有烟吗,没烟抽了。我只好拿了一包烟给他了,这家伙却不满足,两只大眼睛乱转。我对他说,别侦察了,我又不抽烟,这包烟是留着来人招待的,全都给你了。他点着了烟,思忖着,忽然叫过我儿子,说,小子,过来,你最聪明了是不?我那小儿子那时才10岁,就点点头,说我当然聪明。老魏就又说,那我问你,你能不能找到你爸爸藏烟的地方?我那小儿子屁颠屁颠地说,能找到,能找到。没等我阻挡,他就一溜烟跑到了书房,把我放在书架上的三包好烟拿了下来,送给了老魏。老魏得意地拿过烟说,哎,小子真厉害,比你爸聪明多了。你看看,这都是这家伙做的事!”
大家又是一阵笑。刘浪也咧了嘴笑了,他心里想,老魏真是了不起,他就是坏也坏得那样可爱。刘浪就这样上班第一天就知道了有老魏这个人。
刘浪工作的三院,说起来重要,做起来却是不那么重要,大部分时间都闲着,具体的工作少,平时大家就没什么来往。但主任有办法,过段时间就会把同事召集起来聚个餐。而一聚餐,他们就总会说到老魏,他们不光回忆老魏在院里的旧事,也说他现在的生活,说明他们是经常和老魏联系的。反正现在通讯发达,电话啊、QQ啊、邮件啊,天涯处处可聊天啊。老魏成了科室聚餐最重要的话题,俨然老魏依然是三室里的一员。这真让刘浪佩服,他想,老魏走了那么多年(从同事们的口气看,最少也有七八年了),还有同事,而且是全体同事都那么惦记、想念他,可见他这个人的人格魅力了。三院与外界打交道不多,有数的几次,有外单位请本科室的人吃饭,因为双方不是太熟,就有些拘谨,这时,徐主任就会说起老魏。于是,座中气氛马上就不一样了,随着老魏的糗事、趣事一桩桩,大家也笑得一脸天真无邪。甚至喝酒的时候,一些酒令、酒规、酒笑话也都拿老魏说事,都是老魏说的。老魏说,宁可胃上烂个洞,不叫感情裂条缝;老魏说,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老魏说,东风吹,战鼓擂,今天喝酒谁怕谁;老魏说,客人喝酒就得醉,要不主人多惭愧;老魏说,人在江湖走,哪能不喝酒;等等。刘浪还听过关于老魏的一个喝酒的笑话,说是老魏和几位兄弟一起喝酒,兴致到时,拼起了高度白酒,喝得大家都差不多魂飞魄散了。老魏不停地说,这是什么天啊,怎么这么热啊,真热,我得脱衣服!于是他就脱衣服,脱了一件又一件,脱光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不行,还热,我还得脱衣服!于是又伸手脱衣服,大家告诉他说,你都脱光了,没衣服了,你还脱什么呀!他说不对,还是热,还得脱衣服!他两只手划拉来划拉去摸到了自己的肚脐眼儿,抠抠抠,抠了半天,突然怒道:“赶紧给我帮个忙!这个扣子解不开了!”
有了老魏,或者说因为有了老魏,尽管他不在场,可是刘浪他们科室就有了很多的快乐,科室里一片和谐景象。年终考评时,他们三室总是获得三院的先进集体称号。刘浪也渐渐地在心底里把老魏当成他们科室的一员了,甚至认为老魏还在和他们一起上班呢,只不过出了一趟远差而已。虽然有时候,刘浪也有点小小的的疑惑,同事们所说的笑话、句子,有些好像似曾相识,好像在网上见到过,不过,他很快就想,也许就是老魏的原创呢,最后被传到了网络上。这也有可能,网络嘛,这些民间的段子谁愿传上去就传上去,有几个注明了原创者是张三还是李四呢?
过了3个多月,刘浪慢慢适应了工作,随着同事们对老魏描述得越来越深入,刘浪也越来越对老魏充满了好奇与景仰,他很想见见这个老魏。所以,当大家再一次在一起说到老魏时,他忽然说:“老魏为什么不过来走走呢?你们邀请他来走走啊。艾城离这里也不算太远,双休日完全可以过来住个一晚上的。”
刘浪这么一说,在座的一时都张大了嘴愣住了,像夏天里那一树知了突然遇到了危险,集体噤声了。刘浪有些忐忑不安,他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可是,好像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啊!好在,这时间并不长,主任老徐咳嗽了一声说:“嗯,倒也是,这个家伙,天天在艾城也不来转转,我改天给他打个电话,狠狠地批评他一次,非把他喝倒不可。”于是,大家都嘘了一口气,连声说:“是呀,是呀,看他喝醉了还唱不唱《山歌好比春江水》,就他那公鸭嗓子还好意思当麦霸呢。”气氛又活跃了起来,像一树夏天的知了又开始了鸣唱。刘浪也松了口气,他心里还有点得意,看看,自己这个提议多好。
到了下一次聚会,果然,主任老徐就说:“老魏要来了。”大伙一阵欢呼。刘浪问:“徐主任,老魏具体什么时候来呢?我到新站接他去,现在新站离市区远,他一个人来恐怕不方便。”
刘浪这一问,又出现了上次同样的情况,大家又冷场了约半分钟,这次是副主任老黄说了话,他说:“这个嘛,我来问问。”他说着,掏出手机,按了一串号码,大家都有些紧张地看着老黄。老黄的手机里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对不起,你所拨打的手机不在服务区。”老黄关上了手机说:“这个老魏,又不晓得到哪里混去了,估计酒又喝多了。”章节接着说:“可能是到他的干儿子那里去了。那里是大山区,不通信号的。”老黄说:“是的是的,应该是的。”关于老魏和他的于儿子,也是有典故的,说是老魏为一个乡下孩子助学,别人一般捐点钱了事,可他却常去那儿,就有了感情,认了干儿子,一年要去个好几次,去了就买书呀笔呀本子呀。那地方偏僻得很,老魏总结了几句:交通基本靠走,保安基本靠狗,通讯基本靠吼,娱乐基本靠手。老黄说:“回头我再问问他,是不是又在那里认了干女儿了,乐不思蜀了。不管怎么样,今年一定要让他来一趟。”
刘浪在三院三室工作,总体还是开心的,稍稍觉得不太适应的就是没有朋友。三室的人平时上班各忙各的(公事不多,但每个人都会有私事吧,所以没有公事时,大家就忙着私事),几乎没有什么交往。在办公室,也都紧了脸,坐在电脑前,不管是看八卦新闻、球赛直播,还是看股市大盘、穿越小说,脸面都一律地古井无纹不动声色。刘浪也能理解,不是上级有个什么效能建设小组管着嘛,上述行为都是严禁的,一旦发现就要通报批评,大家都嘻嘻哈哈的,不就全都露了馅了嘛,所以都要做出一副团结紧张的气氛来。而下班了呢,大家也都礼貌地点点头,一脸冷漠地各自离开。刘浪曾经想拉着章节等同事下班后在一起吹吹牛小坐坐,可是他们的反应让刘浪不解,他们都吃惊地看着刘浪,然后礼貌而决绝地拒绝了,那神情是一点也不通融的。刘浪想不通,他们在三室的全体聚会上,说起老魏来的时候,是多么幽默,多么热情,多么能吹牛皮啊。想不通也没办法,谁叫刘浪还是个新人呢,他也就格外想念起老魏来了——老魏要来了就好了。
这个当口上,发生了一件事,主任老徐和副主任老黄吵了一架。本来,在三室的历史上,或者说在主任老徐当政的历史上,三室一向是以和谐著称的,老徐和老黄之间,更是配合得不错。这次不知道为了什么,两人先是在办公室小声地吵,后来,声音越来越大,老黄甚至砸碎了老徐办公桌上的一个孔雀造型的玻璃烟灰缸(绿绿的孔雀头折断了,从桌子上蹦到了门边,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然后,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一言不发。刘浪这些科员们当然不敢问,一个个虽然竖起了耳朵听动静,却一脸肃穆,各个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刘浪偷偷地看看章节,章节虽然极力掩饰,但还是看得出来,他在偷偷地乐着,嘴角撇着一缕意味深长的笑。
让刘浪想不到的是,那天下班了,主任老徐出来了,他平静地对老黄说:“黄主任,晚上聚一下。”老黄也像没事人一样说:“好的,好的。”他拍着巴掌说:“大家都听到了吧,晚上聚一下。”大家好像从一场梦中集体苏醒过来,齐声应道:“好,好,聚一下喽。”
在聚会上,下午的事好像全没发生,大家高高兴兴地又说起了老魏,主任老徐发布了一个消息说:“老魏要来了,这家伙,下周就来了。”大家一阵欢呼。那天的聚会,刘浪喝了不少酒,他真高兴即将能见到老魏了。
在那一周里,刘浪天天兴味盎然地去上班,等候着老魏过来。可是,周一到周五,老魏没来,周六和周日呢,刘浪24小时开了手机,却没有接到一个电话。莫非老魏没来,或者是老魏来了,同事们没有叫上他?刘浪心里嘀咕着,终于忍不住了,他就去问章节,章节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刘浪是个外星人似的,然后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刘浪失望地看看别的同事,他们也都是一脸的冷漠,好像彻底地忘了这事。
好在过了几天,终于又是聚会,主任老徐说了原委:“上次老魏那家伙临时又有事,再三打电话给我解释,说下次一定来。”刘浪虽然有些失落,但毕竟老魏还是要来的,便又充满了期待。这其后,在他们三室陆续的几次聚会中,还是每次都说到了老魏,说到了老魏要来,可是老魏总是没能来成。一次说是铁定来了,头天晚上还说好了的,可是第二天,老魏的妻子生病了,没来成;一次呢,车票也买了,也上车了,可是车子在半途中出了车祸,老魏毫发无伤,但他忙着帮助抢救伤员,也没能来;还有一次呢,老魏都到了他们三院了,却被另一帮以前的朋友拉走了,老魏喝了一天的酒,住了一晚,感觉体力不支,第二天一早赶紧溜回了艾城。他再三解释说,一个月后,等身体好了,再来见三室的兄弟姐妹们。
刘浪在这样的希望与失望中,等了一次又一次,也没能等到老魏。他佩服三室同事们的淡定从容,这样的一次次的希望与失望的交替中,他们竟然没有表现出一丝失落。说到老魏要来时,他们欢欣鼓舞;说到老魏来不了时,他们一个个笑着骂着,仿佛本来就知道他来不了似的。可是刘浪不行,刘浪每次听到老魏又没来时,不由得深深地失望,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在心底里暗暗着急。终于,到了这年的年底,刘浪有了一个去艾城的机会,他的一个做生意的表哥恰好要去艾城办事,表哥是自己驾车去的,刘浪高兴坏了,便请了年休假,要跟表哥去一趟艾城。他心里想,老魏啊老魏,你来不了三室,那我就赶过去见见你。
刘浪便找同事要老魏的手机号码和其他联系方式。他先找章节要。章节听说他要去找老魏,很愕然,他赶紧摇摇头说:“小伙子,你还是别去找他吧,手机号码?嗯,我换了个手机,真不巧,把以前的号码都丢了。”刘浪不知道章节为什么是那副神情,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已经为即将见到老魏这一事实兴奋不已了。他于是又去找另一个同事,这个同事号称“电脑”,他特别善于记电话号码,任什么号码只要说一遍,他就能准确无误地复述并且此后再也忘不了。不料,这个同事也和章节一般,吃惊过后,就劝刘浪:“哎呀,你去找他做什么?你去了,人家老魏总要招待你吧,你让人家破费做什么?我劝你还是不要找他了。号码呀,真对不起,他后来的新号码我没记。”刘浪只有去打扰副主任老黄了,他知道老黄是经常与老魏通电话的,可是老黄也没给他号码,老黄沉吟了一下说:“你看,还真巧呢,我正准备找人去打听老魏这家伙的新号码呢。这家伙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这一年老是换号码,办公室的电话也不通了。这样吧,我建议啊,我弄到了新号码你再去看他吧。下次,我来帮你联系,让老魏请你吃艾城狗肉。艾城的狗肉还是不错的,特别是就着狗肉喝啤酒,怎么样?”刘浪看老黄一脸的诚恳,只好点点头,退出了老黄的办公室。
不过,假也请了,表哥的车子也准备好了,所以刘浪还是跟着表哥去了艾城。他回头想了想,艾城并不大,就是没有联系号码,他将老魏的个人信息综合了一下,也应该是能找得到的。这样一想,刘浪反而更有了兴趣,就像福尔摩斯似的,根据现有的线索去寻访一个人不也是挺愉快的一件事吗?
现有的线索大致有:姓魏,男性,45岁左右,与刘浪是同一行业的,喜好喝酒,酒量甚大,个头在1.75米左右,副高职称。刘浪把这些线索罗列到一张纸片上,到了艾城,他就开始了寻访。刘浪他们这个行业在艾城也就只有四个院,刘浪于是一天一个院地跑,跑了4天,却没有找到老魏,倒是有两个姓魏的,可是一个已经退休了,一个是女同志,且是刚工作不久的,自然就排除在外了。刘浪还不甘心,他把这事对表哥说了,表哥神通广大(老板嘛,这年头老板的能耐可大了,听说有的老板一个电话打了,连市长都颠颠地跑来敬酒,刘浪怨自己没早想到这点),表哥说这是小意思,立即一个电话打到了公安局,让一位户籍警细细地查一下。过了一天,户籍警正正规规地送了一份文字材料过来,本城有姓魏的1395人,男性955人,中年人215人,这其中个头在1.75米左右的58人,副高职称的8人,就将这8人资料列了出来。刘浪一一对照,却仍然没有一个与他熟悉的那个老魏对上号。
这就没有办法了。
刘浪遗憾地回去了。在下一次的聚会上,他忍不住把自己的寻访结果告诉了同事们:“老魏是不是真的在艾城?他是不是调走了?”他甚至说了句,“真有老魏这个人啊?”他这句话一说出口,大家都愣住了,脸色突变。虽然那变化只是那么一瞬,但还是被刘浪捕捉住了。同事们先是一愣,然后,一齐对他讥笑起来,他们指着他笑着说:“这小伙子,年纪不大,说起谎来倒像是真的一样呢。”“老魏不在艾城?那老魏跑到月球上去了?我昨天还跟他通了话呢。那家伙,说他下周要来,这回不是一个人来,是带一个朋友过来。”他们讥笑完刘浪,又继续说着老魏的旧境新事,像形成了一个决议,集体把刘浪晾在了一边,再也不看他一眼了,那情形是不容他申辩的。这让刘浪很难堪,他也恍惚起来,莫非自己是做了一场梦,自己是梦中去了艾城,并有了那么一场寻找?可是自己明明是去过的呀!他调出自己的手机,上面明明显示着他在艾城打的号码;他又打开钱包,里面明明卧着他在艾城超市消费的小票啊;他又掐掐自己,明明有痛感呀。刘浪真想哭一场了,老魏呀老魏。
那次聚会过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刘浪感觉同事们明显地疏离了他,再次聚会时,再说起老魏来,所有人都不朝他看一眼,仿佛老魏已经不是他的老魏了,而是除他之外同事们的老魏了,他是没有资格说老魏了。这让刘浪非常痛苦,被边缘是现代人最大的痛苦啊,刘浪知道这都是那次寻找惹的祸。于是,他再也不提那事了,而且,只要说到老魏,他都很真诚地附和,并附上笑容。这样过了大半年,他才又慢慢地融入同事们中间,老魏又成了他和同事们共同的老魏了。
到了下一年,三室又来了一个新人,刚来报到那天,是刘浪领着他去财务室、办公室、后勤处的,到了下午下班后,照例又是欢迎的聚会,聚会上,照例又说起了老魏。刘浪对新来的年轻人说:“这个老魏啊,我去年到艾城去,摸到了他办公室,他硬是把我拖到了艾城最有名的一家狗肉馆,吃狗肉,喝啤酒。哎呀,多了,多了,我那天醉得一塌糊涂,嗨,这个老魏!”这时,老黄又说了:“老魏要来了!”
(《小说选刊》2011年第11期选载,原载《滇池》2011年第9期,入选中国作协年度短篇小说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