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古代的父親

畫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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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趟自北京西站開往羅城的慢火車,從傍晚發出,要到第二天的早晨才能到達目的地。因是非春運時段,旅客並不多,在車子快要開動前幾分鍾,我才上了車。

我是臨時決定上這趟車的,兩小時之前,我還在北京北三環的一間出租屋裏與鍾玲玲纏綿在一起。本來,我還想著和她在一起待完最後一晚,第二天再悄悄出溜,但女人天性敏感,在完事後,她一遍遍地追問我,是不是要和她分手?我不置一詞,沉默其實就等於承認。我承認我是一個叛徒。我和鍾玲玲在北京都屬於屌絲,大學畢業後,我們一起在北京混了5年了,依然看不到前方有一個出口,我隻好背著鍾玲玲報考了老家的一個公務員崗位,並順利地通過麵試,明天,就是去報到的最後期限。鍾玲玲大約猜到了我去意已決,便很平靜地穿衣,起床,像往常一樣,我們一起在她出租屋樓下的一間小餐館裏吃了最後一頓飯。明明知道她最討厭大蔥與羊肉,我偏偏點了一份蔥爆羊肉,而且吃得非常凶猛,幾乎將那一盤蔥爆羊肉都吃完了。我要讓她將對我最後的一點好感扼殺掉。我有一種近乎受虐的快感,吃完最後一塊羊肉後,我在網上訂到了這張票。

鍾玲玲在地鐵口哀怨地目送我遠走,我們什麽告別的話都沒有說,但我們倆都清楚,也許,這一輩子我們再也見不著麵了。

我對麵的座位還空著。當火車快要開動時,急匆匆地走上來一個中年人,他手裏抱著一塊白板式的東西,像抱著一個身材寬大的舞伴。他長長的一綹頭發不時滑下來,遮擋住眼鏡,讓他看座位號時顯得有點狼狽。他終於停在了我的身邊,衝我笑笑,舒了一口氣,坐在我對麵的座位上。他剛一坐下,車子就開動了。

我這才發現他手裏抱著的是一幅油畫。初夏的傍晚,天色黑得遲,借著窗外的暮色,我得以看見具體畫麵。整幅畫沒有裝框,好像是創作不久,顏料才剛剛幹透。畫麵上布滿了一叢叢的大火,不得不承認,即便照我這個不懂美術的人看來,都看得出來這大火畫得很形象生動、蓬勃、旺盛、猛烈,還有?對,邪惡。如果非得進一步描述的話,那簡直就是一團複仇的火焰。而火的中間是一個模糊的暗影,暗影既像是一個人,又像是一頭獸,也可以看成是一棵樹、一堆土,但不管是什麽東西,都被烈火燒得蜷曲而痛苦,都好像在尖著嘴臉發出最後的嚎叫。總之,整個畫麵非常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