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蜻蜓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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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走出了浓密的森林。在这之前,阿鲁弗尼甚至没到过离房屋太远地方,更没想过会有那么一天他要离开自己一直生活的天地,离开精灵森林。但现在他就像是踏出房门那样不带任何一样感觉地跨过森林的边缘地带。

阿鲁弗尼盲目地选择了一个方向,笔直向前走。

在一个全新的世界里,我会遇到什么呢?阿鲁弗尼想。可是马上他又为自己短暂的疑惑感到可笑。还能会遇到什么呢?不管是什么,多不达创造的世界只不过是他无聊之时的玩具,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随心所欲地摆弄着这一切,没错,随心所欲!他在带着玩笑的心情制造世界,各个种族的诞生充其量也不过是他为了让这个玩具更具有耐玩性而已。仅此而已!

就算整个世界的生灵,包括脚下的小石头都在对你不经意的施舍感恩戴德,多不达,我阿鲁弗尼还要对你献上诅咒!诅咒之子?唯一不受契约管制的生灵?呵呵,多不达啊多不达,正是因为我这个诅咒之子是唯一不按你这掌控者安排的存在,所以你才会煞费苦心地想让我消失。而这所有的一切,无非是你为了向世人证明你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神,不是吗?

自私、卑鄙而猥琐,就是你吗——主神多不达?

几天的脚程之后,在阿鲁弗尼的面前出现了一条道路。顺着这条路,他来到了一个集镇。

打扮得五颜六色的生物在各式各样的建筑物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他们很像蕾拉娜所说的人族,在她的描述中,人族的样子和他阿鲁弗尼是差不多的。行色匆匆的人们毫不理会他的存在,偶尔有个别人瞥一眼阿鲁弗尼,马上又转头盯着前面的路。

人们走路时扬起的尘土半天高,让阿鲁弗尼感到呼吸困难,道路的两旁形形色色的小贩高声的呼喊,让他感觉头晕。阿鲁弗尼厌恶污浊肮脏的空气,也厌恶人们争相发出的喧嚣吵闹声音。

走累了,阿鲁弗尼就在路旁搭建成的大棚下面坐下来歇歇脚。他坐的是卖糕点的小店,小店里已坐着几个客人,他们埋首聊天而发出的唧唧咋咋的声音很是让他厌烦。不过除了这里,附近似乎没有更安静更合适的地方供他选择了。

小店里的小二发现又有一位顾客光顾,于是快速地来到他身边,为表礼节象征性地擦拭了几下桌子,就利索地倒出一杯茶。“天热,客官润润嗓子先——客官想来点什么?”当小二不经意扫视过这位客官的脸后,立即惊讶地叫出声:“客官,您是奇洛人?”

小二的叫声惊动了店里其他的顾客,他们纷纷回头看向阿鲁弗尼。当他们在阿鲁弗尼身上发现了某种异样之后,满足地对着同伴开始评头论足。

“阿三,那个人真是传闻中的奇洛人吗?”

“错不了!你看到他的眼睛了没有?紫色的!除了奇洛人还能有谁拥有这么怪异的眼睛。”

“这就奇了,奇洛人正是有了不同于常人的肤色和发色才遁世不出的,今儿个怎么会有奇洛人出现在这呢?”

“谁晓得。回城后对达克贤哲说说,或许他知道一些奇洛人的行踪。”

“对!”

这些无聊的自以为是的家伙的对话,不值一晒。反倒是店小二兴致勃勃地追着阿鲁弗尼问:“您真是奇洛人吗,客官?”

阿鲁弗尼看着刚冲开的茶,他原本想喝一口解解渴的,但茶散发着的浓重的油脂味却让他兴致全无。他把茶杯推开。

“客官您来这地方要做什么?”店小二依然热情地问,“朝圣么?”朝圣?阿鲁弗尼鄙夷地牵扯了一下嘴角的肌肉。他们所说的朝圣就是对多不达的膜拜吗?呵呵,也只有这些愚昧的种族才会对不存在的神进行膜拜。

“怎么?敢情奇洛人是不知道朝圣的?”阿鲁弗尼的表情让店小二很自然地做出猜想,他惊诧地问,“那客官可知道,离这不远的地方就是神圣的精灵森林?”

茶杯离阿鲁弗尼已有相当远的距离,可那股味道还是冲进了他的鼻子。他想把那茶杯推得再远一点,可是店小二的身体却隔在中间,让他够不着。

“精灵森林里居住着无数的精灵,这些精灵担负着维护世间和谐的使命。每个精灵都是力量的化身,得到了精灵的力量就等于得到了主神大人眷顾。受到力量影响的神物怪物,从大陆的各个角落前来精灵森林。但是精灵森林是多不达大人的安眠之地,神圣不可侵犯,每个妄图对主神不敬的生灵都将遭受严惩!于是那些怪物只能盘踞在精灵森林旁边的几座树林里。”店小二说,“尽管接近精灵森林是一种亵渎精灵的行为,期间的旅途上更是可能会遭受到某些怪物的攻击,但人们还是希冀得到神灵的指示和指引,于是踏上了义无返顾的朝圣之途……”热心的店小二还想把“朝圣”这神圣的事更加详细地解释给路过的旅人听。但是受教的人很明显地已经失去了耐心,不甘忍受边上的聒噪,他站起来想要走。

“等等,客官!”店小二叫住了阿鲁弗尼,店小二很快地到柜子边拿些糕点,然后又回到他面前。店小二先是微微反顾了身后一眼,才朝他露出友好的微笑,“客官如果不是来朝圣,想必就是去奥斯格特的帝都了。喏,这些糕点给客官在路上充饥——不收您钱的,奇洛人没有货币这我们都知道。愿主神保佑客官一路平安!”

阿鲁弗尼肚子有些饿了,但他没去接店小二递过来的糕点。这热腾腾散发热气的糕点满是油腻,他很是反胃。他更为眼前这个家伙说的话愤怒:主神保佑他?他不需要!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就在阿鲁弗尼要转身离开的前一瞬间,店里嚷嚷着跑出一个精瘦的红鼻子的汉子。他恶狠狠地冲到店小二的面前,用力地甩小二一个耳光,继而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糕点。“明知道奇洛人没有钱,还拿自家的东西倒贴!啊?老子白养活你几十年了!说,老子养你这个狗东西就为了败家么?”

年轻的店小二被这个汉子的凶神恶煞吓得缩紧了身子,呶呶地陪礼:“……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平时拿些东西给乞丐和狗也就算了,这下好,明目张胆地在老子面前往外搬家产了!哼,要是有下次,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还快不去招呼客人!”红鼻子骂骂咧咧地拿着糕点往回走,临了还不忘冲阿鲁弗尼丢来一个白眼。

在红鼻子将要把糕点放回炊笼的那一刹,阿鲁弗尼飞快地冲了上去,从他的手里用力地将那糕点夺了过来。然后就像红鼻子打店小二耳光那样,也甩了红鼻子一个响亮的耳光。紧接着,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出了大棚。

身后传来了红鼻子杀猪一样的叫声,以及纷纷杂杂跑出来追他的脚步声。阿鲁弗尼只是鼓足了劲往前跑,直跑得他无力再跑,他才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等气顺了点,他才重新站了起来。

阿鲁弗尼发现他现在已经跑出了小镇,身处在一条比较宽阔的道路上,道路上的路牌子上画着一条直直地指着前面的箭头,上书:帝都伊西奥,三十里。

他掉转了方向,偏离了道路,朝路右边远处的浓密树林走去。

糕点就散在他刚才倒的路上,他没理。

太阳带着红晕升上来,然后又带着火红落下去,绝大多数时间太阳还是被树叶树枝遮住的。日子的轮替在阿鲁弗尼的眼中,似乎也只是为了让太阳由这边跑到那边,一遍又一遍。

在枯燥的,毫无意义的生活中,他不再寻找神的存在。因为每一个说出主神的生灵,都知道神已不在,他化身成契约了;他也不在追寻契约的足迹,他相信谁也不会明清楚契约是以什么形态存在,存在哪里?

契约就像生命。阿鲁弗尼寻思契约含义的最终,给它下了一个定义。谁都知道生命存在于会活动的躯壳内,可当这个可以活动的肉体失去了该有的活性,那生命又到哪里去了呢?

没有谁知道。

从母亲在他面前消逝的那一刹,阿鲁弗尼明白了一个词:生存!然而对于生存的理解,他却是肤浅得不能再肤浅:生存就是活着。

他的存在就是对多不达的嘲弄,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证明主神的无能!

为了活着,所以他必须填饱肚子;为了活着,他必须不要让猛兽吃掉。

此刻,阿鲁弗尼正捧着一个果子咬。他现在生活在离精灵森林不远的树林里,几十年来单调的重复的生活已经使他非常适应绝对自然的环境,有山的地方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水喝,有树的地方他就不会饿着。树林里有野兽,阿鲁弗尼清楚地记得那个店小二是这么说的,生活在精灵森林附近的野兽都是强大而暴乱的,那些野兽就是阿鲁弗尼在陌生的树林最大的威胁。可是在一切都未知的树林里,他无法预知将会碰到什么样的危险。他只能随遇而安。

但他从来没和什么野兽相遇,在他生活在树林里的几十天里,除了自己,阿鲁弗尼甚至连一只会跑的会跳的会飞的或是仅仅是会动的小动物都没看见。

“……吁……嘶……呜……嗷……”

一连串杂乱而纷沓的声音隐约地从远处传到了阿鲁弗尼的耳朵里。除了雨打树叶的轻微的叭叭声、风掠过树梢引起的沙沙声、还有偶尔一个果实从树上掉下来的声音,这是他进入树林以来唯一听到过的具有生气的声音。

顺着声音的来源走去,阿鲁弗尼看到了几十个人族的人类骑着高头大马围着一个小圈子快速地穿梭着。他走得更近些,前面的场景便看得一清二楚。

被几十个人围困在中间的是一只狼,它全身覆盖着纯银色的皮毛,在阳光的照射下,那皮毛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油,光彩照人。唯一的杂色也只是它的额角有一撮条形的火红色长毛,它的眼睛也是血红色的。那只狼龇着牙,脖子间的毛发已都竖立起来,它用可怕的血色眼珠瞪着不停从眼前飞跃而过的人类,微微曲弯着的后腿证明着它此刻的平静是为了寻找某个空挡的蓄势待发。

围绕着那只狼的人并未做出对它有所伤害的举动,只是一味地绕着它打转。人类偶尔也发动了攻击,把手中的长矛往狼所在的位置上刺去,狼轻易地避开了,依然摆出刚才的姿势。

阿鲁弗尼对这场力量悬殊的对战无动于衷。他稍微往前走了几步,找到一个自觉比较有利的观察位置,然后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个地方看着。

那只狼好象突然之间失去了与人类对峙的耐性,不安的开始躁动,嘴里也发出了警戒性很强的“呜呜”声。围绕着它的人类也开始兴奋了,速度也更迅速了。那狼张开尖利的牙齿,猛地纵身一跃,冲着某个马上的人类扑去。那个人类一侧身,狼就扑空了,从他的身旁擦过去,尽管如此,那个人类的臂膀还是被狼锋利的爪子划破了,鲜血奔涌而出。

狼刚一落地,几十个人类组织成的包围圈有快速地把它包围在里面。狼再扑,还是徒然。这次人类连衣襟也没被它碰到。

“呔!皇帝陛下在此狩猎,何人大胆闯入围场?”

声音从阿鲁弗尼的背后传来。阿鲁弗尼转身,看见后面有几个同样打扮的人类骑着马迅猛地朝他冲过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前面的一个人类已经率先冲到他前面。一个人类手中的长矛挥舞而来,阿鲁弗尼低头躲开了,他为这场危险下意识地做出了决定,跨步想跑。

可是阿鲁弗尼刚一举步,远处的某个人类就看穿了他的意图,挽开弓箭,飞羽准确无误地没入阿鲁弗尼跟前的土地阻止了他。阿鲁弗尼只有后退,身体刚往后倾斜,立刻又有一支长矛从他的鼻子前面划过,他退得更快了。

那几个人类显然没有对阿鲁弗尼下杀手,只是一直控制着他后退的方向,想要把阿鲁弗尼赶到他们预定的位置。而那些人类预定的位置则是前面对一只狼进行围攻的场所。

阿鲁弗尼闪躲的每一步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很快地,他就被赶到了大队人马的旁边。飞速转圈的人马很默契地在他们阵势中撕开了一道口子,就像张开的嘴一样,把阿鲁弗尼也围入了中央,而后来赶过来的几个人类也融入了原来的人马中,和他们一起转着圈子。于是阿鲁弗尼和那只狼遭受到了同样的命运,被同一队人马围困祝“他是何人?为何出现于此?”在骑着马的其中一个长相粗狂的穿红衣服的人类大声喝问道,“皇帝陛下围场狩猎,竟然让外人混入,把守围场之人该当何罪?”

“末将失职,请陛下恕罪!”刚才追赶阿鲁弗尼的某个人诚惶诚恐地回应。

红衣服的人刚要开口,另一个穿金黄色战袍的中年人却举手制止了他,然后他的手又指向场中,示意别人也看。

被人类围住的场子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阿鲁弗尼的出现使那只狼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那只狼现在正全神贯注地戒视着阿鲁弗尼,龇牙咧嘴地牵扯动嘴边的肌肉,使它的牙齿更加显露,它的前爪不安地刨着地,地上已经被爪子深深地刨了个坑。接着,那只狼仿佛接收到了更大的危险信号,嘴里的黏液快速地分泌,一滴一滴地滴下去。也许它是想冲着阿鲁弗尼吼,也许它更想直接冲上咬住阿鲁弗尼的脖子,但它什么有没做,它的瞳孔开始涣散,脚也轻微地哆嗦着后退,但它嘴边的肌肉依然牵扯出白森森的牙齿。

人类也被那只狼的反常吸引住了,打着圈子的速度逐渐减下来了,直至全体人马禁止不动。穿金黄色衣服的人一挥手,其余的人马上改变了阵型,呈一字形在狼的身后排开,像一堵墙一样挡住了狼的退路。

那只狼好象对人类的举动毫不在意,依然把所有的戒备都对准了阿鲁弗尼。一个人类擎着长矛试探地朝狼的后股刺去,那只狼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那只长矛眼看就要刺进狼的身体。

“住手!”穿金黄色的人一声大喝,旁边那个粗狂男子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射出了箭,箭头打在长矛上,长矛被弹开了。

那只狼似乎依然毫无觉察刚才的危险,它血红色的眼睛一直盯着阿鲁弗尼。

阿鲁弗尼也看着那只狼,他感到好笑。好笑,仅仅是种感觉,就像阳光照在身上感觉暖洋洋。他看到马上的其中一个人类得到了红衣人的暗示,轻轻地下了马,偷偷地慢慢地靠近它。狼的耳朵微微晃了晃——它察觉了,阿鲁弗尼想——但它的眼睛一直盯着阿鲁弗尼,没有丝毫的懈担那人类似乎依然有所顾及,移动的速度非常缓慢,终于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停下了。他再次看了看黄袍人,后者则是点点头,于是那人抽出了一跟竹黄色的皮绳,皮绳的顶部有个小套子。那人小心翼翼地把皮绳一点点地向狼伸去,即将在要接触到狼身体的一刹那,猛地下放,将狼的脖子套了个结实。

狼所注意的对象一直就是阿鲁弗尼,不曾为其他的动静所吸引过去。即使面对人类给它的束缚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微微地抬了抬前爪,又马上静止了下来,仿佛毫无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猎物。

它还在瞪着阿鲁弗尼,眼睛血红血红,眼皮眨也没眨。

阿鲁弗尼突然之间很想走到那只动物的身边,摸摸它的皮毛,或者仅仅是离它更近一点。他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了,抬腿迈了出去。然而就在他跨住第二步之前,人类的警惕性驱使着他们毫不犹豫地射出了利箭,一排弓箭就像是一堵墙似的钉在阿鲁弗尼的脚前,迫使他只能静立原地。

但这也就够了,阿鲁弗尼轻微的举动带来了不小的风波,就在他想迈出脚步之前,那只狼仿佛看穿了他的意图,猛地朝另一个方向跃去,就像是与另一匹猛兽发生撕杀时所做出的本能反应。但是狼却忽略了它的脖子已经锁套在皮绳里了,而那条皮绳此刻正被一个人类控制着,它跳跃在空中遭到拉扯致使失去了平衡,于是它狂燥地一甩头,用力地把那个牵套着它的人类给扯了过来,爪子在同一时间划过,那人类被穿过手臂,血流如注。

人类依然用劲力气牢牢地把握着那条皮绳,阿鲁弗尼发现,那个人类从始至终连哼都没哼。

阿鲁弗尼看到了很多个在马背上的人类手中的弓上再度搭上了箭,而箭头正指向他的身体,于是他不再妄动。狼也再没有做出什么威胁到人类的举动,驯服地站在某地。

局势很快就得到了控制。人类的注意力也开始转到了阿鲁弗尼的身上,人类中的那个穿黄袍的中年人驱马来到了他的面前,黄袍人的后面紧跟随着粗狂的红衣男子。

“你是何人?”黄袍人开口了。

阿鲁弗尼也开始打量着眼前的人类,直到黄袍人开口问他,他才意识到周围还有比那只狼更值得他去注意的生物。阿鲁弗尼看得很仔细,尽管他遇到的每个人类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但他还是很容易地区分开各人个不同。他眼前骑得高高的人类就是个全然不同的个体,短短的、却很是浓密的胡子就像两把小刷子似的粘贴在他的嘴上角,但他与其他人类最大的不同,还是他身边的人类对他的态度——阿鲁弗尼发现——每一个人类都是看着他的眼神行事的,就连那个红衣服的人类犹豫着是否该驱马更走近阿鲁弗尼,也是用眼神瞟了一下他。

“放肆!吾皇陛下问你话,贱民竟然不下跪回答?”穿红衣服的人类恼了,手一抖,马鞭发出了刺耳的一声“叭”,紧接着那马鞭的梢头在空中划着弧线向阿鲁弗尼的脸面抽去。

阿鲁弗尼向后退,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背后的地上也已经插着好几根箭矢,后脚跟一绊,他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阵麻痛,马上火辣辣的感觉又蔓延开来。

人类哄然大笑。所有的人都在笑,整齐排成行、服饰相同的人类在笑,黄袍人也咧开嘴,红衣服更是狂笑着用马鞭指着阿鲁弗尼不停地颤动。

阿鲁弗尼这才发现,红衣服的马鞭根本不可能够得着他的身体,刚才的举动也只不过是在向他示威。阿鲁弗尼感觉自己就是那只刚才被人类戏耍的狼,于是他愤怒了,他的胸中仿佛有团火在燃烧着,整个身体随之变得炙热。

他该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阿鲁弗尼的肌肉绷紧得像是准备扑向猎物的狼,瞳孔的焦距锁定红衣服的面孔,随后,他神情冷峻地朝红衣服的方向踏出去……“嘶……”然而首当其冲的却是离阿鲁弗尼更近的黄袍人的马,它毫无征兆地惊恐嘶叫起来,两只前蹄猛地蹬了起来,老高老高的。马背上的黄袍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个措手不及,几乎要从摇晃的马背上甩了下来。

“保护皇上!”

红衣服大叫一声,腾空而起,手按在黄袍人的肩膀上,硬是将直立起来的马压服到正常的位体。于是黄袍人安然无恙地依旧坐在马背上。在同一时间,原本排成行列的队伍也立刻改变了阵势,围成两个圈,一个保卫着黄袍人,一个包围着阿鲁弗尼。两个人被那些马匹——应该说那些人类迅速分离开,隔得很远。

还没等阿鲁弗尼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个红衣服的人类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包围圈,冲到阿鲁弗尼的面前,用剑指着他的脖子。他的脸上不见了方才的轻燥和狂妄,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冷。他大声地喝问:“大胆贱民,意图行刺奥斯格特帝国皇帝究竟是受何人指使?说!”

阿鲁弗尼正张口想说些什么,但他又听见了另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护驾!护驾!护驾……”一个白花花胡子的老头快马加鞭地和他的声音一样迅疾地弛到黄袍人的身前,气喘吁吁地还没咽下一口唾沫,就跳下马诚惶诚恐的地说:“臣索洛克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左丞平身,朕没事。”

索洛克站了起来,他又对红衣服的人类说:“迪斯朗统领你掌管禁军封锁围场,护卫皇上左右,却让这奇洛人混入围尝来到皇上面前,你可知罪?”

“下臣……”

“左丞说这人是奇洛人?”那个被称做皇帝的男人一开口,脸色有点发白的迪斯朗很识相地闭上了嘴巴。“奇洛人又是何人?”

“皇上,”索洛克说,“民间盛相传这奇洛人原本也是主神的子民,但却因为奇洛人性格孤僻古怪,甚至胆敢违背多不达大人的示训,主神为了惩戒他们就把他们改变了肤色或发色,使其异于常人。后来奇洛人也认识到了背叛神理当受到惩罚,于是他们就隐居起来不再以真面目现身以表忏悔。所以大陆上鲜少有奇洛人的踪迹。这人发色和眼睛均呈紫色,故臣推断他为奇洛人。”

“哦?”皇帝大是好奇,“朕怎么从来没有听闻过奇洛人?”

“回禀陛下,这只是民间传言,并无证实的记载,皇上自是不知。”索洛克又说,“据民间传言,奇洛人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本领,也不知是否属实。”

“启奏皇上,”神情慢慢回复正常的迪斯朗不失时机地插上去说,“敢问陛下该如何处置这奇洛人?”

“恩,先将他带回宫吧。”皇帝陛下挥挥手,包括迪斯朗在内的人类慢慢地散开了,但却依然保持很高的戒备,剑拔弩张的。

“索洛克,众位王子的战绩如何啊?”皇帝又说。

得到了皇帝暗示的索洛克很快地发现了牵在侍卫手中的、脖子间套着皮绳,龇着牙流着口水的狼,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异,讶然说道:“啊!陛下的猎物竟然是血狼!兽中霸主竟然让陛下毫发无伤地捕捉到了!”

“这全赖皇帝陛下的英明。”迪斯朗说,“陛下对血狼采取了围而不攻的战术,扰其心神,耗其体力,方能将它一举成擒!”

“吾皇圣明!”索洛克高呼。

皇帝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索洛克说:“众位王子的战绩都是很不错,陛下。在众位王子中数太子殿下的成绩最为突出——不过光是皇上的血狼已让太子殿下望尘莫及——太子殿下的猎物有三只闪电豹和一匹银狼……”“那库里奥呢?他的战绩又如何?”皇帝问。

“三皇子的战绩也很出众,排在太子殿下之后,但离太子殿下还有一段差距。”索洛克又说,“其余的王子……”“朕跟这个畜生已经耗了三个时辰,有些累了,朕先行回宫了。”皇帝转过马头之前,瞥了一眼阿鲁弗尼,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将他带回宫。”

马上有两个人类的侍卫走在阿鲁弗尼的身后,看他们的动作就知道,只要阿鲁弗尼一停或是一个慢步,他们就会立刻推他一下。至于有着兽中霸主之称的血狼则还是保持着那副神情,眼光从来没离开过阿鲁弗尼,它等阿鲁弗尼踏出一步,才肯让那个牵它是侍卫拉出一步,忸扭捏捏得像是个大姑娘被男人牵着走。

浩浩****的队伍中,阿鲁弗尼就再也连看都没看一眼血狼了。他现在正在想事情,这事情是关于奇洛人的。

“违背多不达大人的示训”?好极了,呵呵,多不达虚伪的面孔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么严实,不是吗?除了他阿鲁弗尼之外,还有一大批的奇洛人会质疑主神的权威!嘿,人类还真是可笑,愚蠢到竟然认为勇敢无畏的奇洛人会向多不达低头“以表忏悔”,真是可笑极了!

阿鲁弗尼不相信奇洛人真是为了忏悔才不现身于世,决不相信!

经过不长不短的路程,阿鲁弗尼跟随着皇帝的卫队很快地到了三十里之外的皇城,穿过喧闹的街道——事实上,喧闹的程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尽管从城门到皇宫的这段路上遇到了很多很多的人类,但每个人见到皇帝的卫队经过都会沉寂下来,表情各异地专注地看着仪仗队从眼前掠过,消失在远处的拐弯点,然后才会有各样的讨论声从后面追赶过来,传入队伍的耳朵里。

皇宫宫门的那扇大门终究还是让阿鲁弗尼吃了一惊,不经世事的他很容易就明白过来,那扇大得不能再大的朱红色的大门代表着什么。就像很多人明明知道用金子做的牙签签着鱼丸吃有害健康一样,但他们还是会选择用金子做的牙签。谓之曰:权利。或者可以说,是要向别人显露自己所掌握的权利。

进了皇宫,蹬下马,立刻有人牵过马缰,将马系好,添好饲料。侍卫们还是没有离开皇帝陛下一步,紧随其后。跟随着皇帝的人慢慢地增多了,有人帮皇帝拿帽子,有人帮皇帝捧披风。皇帝的心情似乎不错,一路上不时地发出爽朗的笑声,一马当先地带领着一大队人穿梭着楼阁走廊之中。阿鲁弗尼就在长长的队伍的最末。他注意到一进宫门,血狼就被其他的几个侍卫不知道拉到哪里去了。

皇帝的对面也走来一群人,是一群姹紫嫣红的姑娘,她们是安安静静地走在走廊中的,除了不经意带起的一阵香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似乎她们本来就是一阵风。迎头的女子——她是那群姑娘中,打扮唯一不同于后面走成一对对姑娘的——看到了皇帝的队伍,她明显地增快了步伐,快步地来到皇帝的面前,盈盈下拜:“儿臣见过父皇,愿父皇万寿无疆!”

“叶琳特蕾娜啊,起来起来。”皇帝笑着拉起那个女子。

“臣等拜见五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帝身后的随从都对那个女子跪下了,头垂得低低的。

阿鲁弗尼是走在队伍的最后的,前面的人跪下了,不再阻挡他的视线了,于是那个女子的容貌清楚地印入了他的眼睛。人类的脸部也无非是由那么几种器官组合在一起而已,阿鲁弗尼曾这样认为,至于这些器官之间的微小差别也只是为了能让他人区分谁是谁而已。可叶琳特蕾娜的脸的轮廓是柔和的,她的乌黑秀发是柔和的,她的眼睛也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她的整个人都是柔和的,像水,像一杯清水那样**着口渴的人……阿鲁弗尼很想再把她看一遍,记住她最细微的特点,可是跪在他脚边的人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尽管那力道不大,但还是使他跪下了。

叶琳特蕾娜说:“父皇不是带着几位皇兄前去狩猎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皇帝大笑:“父皇捕到了一匹成年的母血狼,就先行回宫了,让你的几个皇兄继续狩猎。”

“血狼?”叶琳特蕾娜公主欣喜地问,“父皇真的捕到了吗?”

“可不是,哈哈,”皇帝用力在空中一挥手,“父皇现在已经让人把那畜生关在‘擒鹰园’了,你可以去看看,不过你可要离笼子远点,那畜生可是凶狠得很。”

“儿臣记下了。”叶琳特蕾娜说着,朝皇帝的身后看一眼,“父皇,他是……?”

皇帝循着叶琳特蕾娜的目光看去,发现她说的人就是跪在最后的那个“奇洛人”。毕竟跪在一列整齐、服装统一的禁军里,阿鲁弗尼穿着的接近于原始色彩的粗布衣服实在太显眼了。于是皇帝饶有兴趣地说道:“小五啊,他可是父皇除了血狼之外的最大收获了,他是个奇洛人,有种慑服万兽的异能,就连朕的坐骑也不敢让他靠得太近,朕打算让他看守血狼——恩,这实在是个很不错的注意。”

“父皇,什么是奇洛人?”

“回寝宫后父皇再和你仔细说说,”皇帝转头,对着其中的某一个随从说,“带他去擒鹰园,让他看管着血狼,不能出任何的差错——叶琳特蕾娜,走吧。”

“是,父皇。儿臣呆会儿替父皇泡杯茶。”

皇帝携着叶琳特蕾娜逐渐远去了,跪在地上的人也站了起来。一人来到阿鲁弗尼面前,尖声细气地说:“皇上让咱家带你去擒鹰园,跟咱来吧。”

阿鲁弗尼很是恼怒前面的人挡住了那个妙曼的身躯,他近乎粗暴地搡开他。但是他能看到的只能是叶琳特蕾娜的背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