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蜻蜓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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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鹰园里没有鹰。至少阿鲁弗尼从踏入这座皇家园林开始,就没见过一只鹰。唯一跟鹰有点联系的,也就是一只有着华丽羽毛的飞禽,夕阳照耀在它反光的羽毛上,闪现一阵五颜六色的眩目光彩。擒鹰园里有很多的动物,小得像公鸡、大到如猛狮各种各样的动物都有,无一例外地,所有的动物都关在不尽相同的笼子里。阿鲁弗尼经过笼子外面,它们都作出了同样的反应,尽可能跑到笼子的另一边,蜷缩成一团。

阿鲁弗尼原以为那个尖嗓子的无须男人是带他去血狼——那只刚捕获的猎物那里的。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预料错了,那个人带着他七拐八拐地穿过笼子,来到园林的另一端。这里没有笼子,但有十几座低矮的、灰褐色的小房子,房子外面有几十个人类有条不紊地、忙碌地干着活。

阿鲁弗尼以及那个人的到来,使那些的人类都放下了手中的活。他们快速地,仿佛是经过无数次的演练地跑过来聚在一起,排成一行,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具有媚态的男人。刚才干活发出的声响都沉寂了下来。

“咳,”手拿佛尘的男人满意地发出了一声咳嗽,满脸得意地在队伍前面踅了个来回。他说,“很好,现在你们都给咱家听着,奉皇帝陛下的旨意,从今儿个开始,他,”他指了一下阿鲁弗尼,“就是这里的管事了。往后哇,擒鹰园里有什么事都是他负责了,知道了吗,啊?”

“是,大人!”一排人恭敬地俯身,喉咙里发出了毫无生气的应答。

大人?他们叫的是“大人”。阿鲁弗尼怒不可遏,他们称呼多不达——那个主神时,叫得就是“大人”!如果此刻阿鲁弗尼不是懒得费劲,他肯定会冲上去踹那个叫得最大声的人类一脚。

“恩,好了,你们继续干活吧。”那个男人挥了挥手,人群散开了,重新干活去了。他又对阿鲁弗尼说,“咱家带你去你住的地方。这里有七十二个奴隶,十三间房,你呢是这里的管事,独自一个房间。来,跟咱来吧。”

阿鲁弗尼跟着微扭着屁股的人来到了一间房子前,还没等那个人介绍完,“往后你就……”,他就推开门走进去,然后又毫不犹豫地把那个嗡翁作响的家伙锁在外面。

房里有张床,他倒在**就睡。

阿鲁弗尼睁开眼睛,他醒了。他不急于坐起来,微微地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但光线还是透过他的眼帘,让他感受到一阵灰蒙蒙。

阿鲁弗尼的梦全是一片黑暗的,睡觉对他就意味着陷入黑暗,醒来也不过是激活了感官的功能。即使连“梦”这个字眼,也是母亲对他说的,她说在梦里可以看到你想看到的一切,缤纷的色彩填满了整个梦境,梦里的人的表情也是不同于现实的生动,你可以从他抖动的眉毛中看透他的心思,你也是仅仅透过一个眼神就可以对他诉说所有的思绪。娘就是这么在梦里和你爹相会的。

但阿鲁弗尼的梦依然没有任何的色彩,哪怕是一点点儿的星光也不曾闪烁。从某一天开始,他突然厌倦了母亲没完没了的唠叨,厌倦了母亲对他诉说时的痴迷与沉醉,于是他再也没有枕着母亲的大腿,闭着眼,静静地倾听那如梦幻般的声音,一次次刻意地、烦躁地避开了母亲用手摩擦他脸庞,他再也不曾体会母亲的手接触到皮肤时引起了身体自然的颤栗感。

他不知道这时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事。他再度睁开眼睛,房间里充斥着的明亮的、欢快的光线让他通体舒畅。他坐在床沿上用手摩挲了几下脸部,站起来精神抖擞地开了门,阳光立时洒在他的身体上,暖烘烘的。

一个穿着不失为干净,但衣服上有几个破洞的老人,从门被拉开发出的“咿呀”声响起,他马上来到阿鲁弗尼的面前,恭敬地一附身:“大人,您需要的洗漱用具全在……”这是阿鲁弗尼第二次听到“大人”,他几乎是反射性地起手甩了这个还要说下去的老人一记耳光。挥手过后,麻痹的微痛漫伸了他的手掌。

老人挨了这记大力的耳光,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他马上诚惶诚恐地把身子俯得更低了:“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一种疲惫感顿时占据了阿鲁弗尼的身心,今天真是糟糕透了!刺眼的阳光使他不得不眯眼睛看东西、潮湿的空气让他产生窒息的感觉、迷漫开的霉味刺激着他的鼻子,这一切的一切都糟糕透了!

“桑亚列桑亚列,不好了不好了!”这时,一个同样穿着破衣服的小伙子慌慌张张汗流夹背地向这里边跑边嚷嚷。跑近了,才发现站在门前的阿鲁弗尼,“……大人!”

老人担忧地看了一眼阿鲁弗尼,生怕那个卤莽的小家伙会因为这样的大呼小叫而惹恼了面无表情的新管事。他看到新管事依然不惊不诈地保持站姿,他才向那个出声的小伙子问:“发生什么事了,基亚?”

小伙子面对着阿鲁弗尼咽了口唾沫,略微结巴地说:“启启禀大人,大林,大林的手被被血狼咬咬掉啦!”

老人大是心焦,急促地问:“大林怎么样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大林早上起来给园子里动物喂食,轮到给昨天新到的血狼发放骨头时,一个疏忽,大林的手就给,就给血狼咬掉了!”小伙子说着朝身后一指,“大林现在还在还在血狼的笼子外面,我赶忙回回来找你们了……”阿鲁弗尼听到有关血狼的情况,略为振奋。他朝小伙子指点的方向快步地走去。刚才还在忙活的人们也焦急地涌过去。在阿鲁弗尼超越几个人到达目的地时,已有好几个人围着被咬伤的大林,慌手慌脚地给他包扎。大林则是满地乱滚,他身边的几个人也按耐不住他的挣扎,嘴里发出只有负伤的野兽才会发出的吼叫,直至嗓音嘶哑。

坚固的铁笼边血迹班驳,笼子里面的血狼正舔轼自己的嘴角,嘴上的胡须依稀残留着几缕暗红。阿鲁弗尼举步向笼子里的血狼走去,却被那个叫桑亚列的老人给拦了下来。

“大人,”桑亚列说,“这畜生凶悍异常,大林只是将手微微伸进笼子,整只手就被啃了下来,大人再接近它恐有危险!”

阿鲁弗尼没理会桑亚列的话,拾起散落在地上的骨头,继续朝笼子走去。走到牢笼边,只手扶着铁栏,将骨头甩到血狼的脚下,然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血狼看。

血狼对脚边的骨头罔若未顾,缓缓地,缓缓地后退,退到教远的一个角落,才停下来大眼珠瞪小眼珠地瞪着阿鲁弗尼。

“大人,奴才们先把大林抬回去,您看?”桑亚列轻轻地问。

阿鲁弗尼转头看那个伤员,大林已经昏迷过去了,安安静静地被他人搂在怀里。不经意间,阿鲁弗尼突然发现大林**的手臂上有一个深深的烙印,明显是烧红的铁烫出来的,呈现出一个清晰的图案,一支剑,一朵玫瑰,对称地相互交叉印在盾牌形的烙印中。

阿鲁弗尼又将头转了过去,没有说话。桑亚列会意地指挥其余人员将大林抬离现场,他自己则没有随那些人离开。

它怕他。阿鲁弗尼知道,可他不知道它为什么怕他。他沿着笼子的边缘走到笼门前,推开栓,打开门,提脚准备踏进去。

然而有人早一步踏进笼子,是桑亚列。桑亚列瘦弱的身躯挡在狭小的铁门口,他对阿鲁弗尼说:“这很危险,大人!您有什么事派奴才去就可以了。”

阿鲁弗尼停住了脚步。桑亚列的举动让他迷惑,桑亚列很清楚进入牢笼得冒多大的危险,先前的大林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可他还是近乎愚蠢地这么做了。阿鲁弗尼盯着桑亚列,想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他看到的是一张爬满了皱纹的老脸,老人的额角老人的颧骨上沟壑纵横地堆积着深不见底的沧桑,老人的眼眸是浑浊的,可有那么一刹那,阿鲁弗尼看到了清泉般的清澈。

阿鲁弗尼放弃了原先的打算,转身离去。

阿鲁弗尼和笼子稍微拉开了点距离,血狼就肆无忌惮地纵身朝门中的老人扑去。桑亚列矫捷地一悬身,一带手,铁门“哐铛”地关上了。血狼无望、焦躁地在笼子里打着圈。

回去的路上,桑亚列不紧不慢地跟在阿鲁弗尼的身后。每经过一个笼子,照例都会引起一阵**,就连最乖巧最不怕生的长翎鸟也扑腾扑腾地撞击着上空的铁条,飘落下几根长长的羽毛。蓦然,桑亚列发现阿鲁弗尼停下了脚步,正和某个笼子里的动物对视着。

和阿鲁弗尼相互凝望的动物是整个擒鹰园里唯一不惧怕他的会动物体。那只类似猴子的动物静静地站在阿鲁弗尼的对面,它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活象一座石头雕砌的雕像。它的肌肉是毫无力度地放松垂放着的,它的脸部闪烁着琢磨过后的石头或者金属特有的光泽,深邃的眼眸如同两个黑洞,任何进入这里的物体都被它吞噬个干净,连偶尔眨一下眼皮也是了无生气的。

阿鲁弗尼感到心悸,这不该是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生灵该有的表情啊!他难以想象得出有这有表情的生灵会是怎样的。

看到阿鲁弗尼目不转睛的专注样,桑亚列小心翼翼地开口说:“大人,这畜生是‘读心兽’,不但能使看它的人明显地感受到掩藏在心底很深的、很容易忽略的情感,而且能模仿出他人的所有表情和动作,分毫不差。”

阿鲁弗尼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只疲惫不堪,犹不肯放松戒备的血狼。

大林被咬伤后,喂养血狼的工作就由阿鲁弗尼承担了。尽管之前基亚谦卑说出由自己喂养的好几条理由,但阿鲁弗尼一把夺过他手中装着骨头的篮子,把他搡得远远地倒在地,就再也没有人对阿鲁弗尼承担这份工作表示异议了。

阿鲁弗尼躺在地上就此伸了个懒腰,目光随之落到血狼的脚边——骨头还在。散乱在地上的骨头不再像刚从篮子里拿出来的那样新鲜了,血腥味淡了,此时有几只苍蝇围着它嗡嗡作响。

已有一天一夜了吧。昨天早上阿鲁弗尼挎着篮子走进了这个笼子,把骨头扔到躲在角落里的血狼脚边,然后就地蹲下来观察它。笼子里的局势也就这样注定了,阿鲁弗尼和血狼静静地凝视了一天,直到夜晚到来阿鲁弗尼睡去,再到黎明降临阿鲁弗尼醒来。

阿鲁弗尼最终还是站了起来,他的肚子饿了,咕咕作响。它也一样饿了吧?阿鲁弗尼朝血狼走去,想把那些骨头捡起来,然后亲手塞进它的嘴巴。

阿鲁弗尼的逼近使血狼在一瞬间变得狂燥不安,为吓唬敌人而摆出龇牙咧嘴像不能起作用,它只能尽可能挤近旮旯,绝望地摇头呜咽。

“啊!”笼子外面传来了一声惊呼,阿鲁弗尼回身。

站在笼子外面的人是——叶琳特蕾娜!她掩着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阿鲁弗尼:“天啊!它咬伤了四个禁军和一个奴隶,竟然不伤害你,还……它还怕你!”

她的人是柔和的,即使在瞬间表现出来的极度惊愕也没有让人感觉到突兀。她拿开嘴边的手,指着血狼顿了顿,然后对着阿鲁弗尼小心翼翼问了句:“我可以进去吗?”

阿鲁弗尼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事实上,从叶琳特蕾娜出现的那一刹开始,他就完全忽略了角落里的血狼。叶琳特蕾娜提起宫袍的一角,轻盈地跨进了那道门闸。她走到从来没说过话的阿鲁弗尼身边,视线也由血狼的身上转移到他的身上。

“你,你真的不怕它咬你吗?”叶琳特蕾娜微微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说话,最终还是开了口。“我听父皇说过,任何凶猛的或温顺的动物都会怕你,就连随父皇征战沙场的良驹也不害怕你靠近它,这是真的吗?”阿鲁弗尼看着叶琳特蕾娜的嘴唇一张一合,随之飘逸而出悦耳的轻柔的声音。她的嘴唇是艳丽的,闪烁着水晶般的光泽。

“你……你怎么不说话?奇洛人说的是不是另一种语言?”叶琳特蕾娜问,“那——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她有着轻微的惶恐与不安,说话时看向阿鲁弗尼的眼睛,但她看到的却是他直接的不经任何修饰的逼视目光,她羞怯地下意识转过头。阿鲁弗尼点点头。

阿鲁弗尼的动作并不是很明显,但还是落入了她的眼角余光里。叶琳特蕾娜轻轻地笑了:“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但还没说完,她听到了一阵“咕咕……”的声音。

是阿鲁弗尼的肚子叫了。叶琳特蕾娜的脸微微一红,她笑得更欢娱了,掀开篮子盖上的巾帕,拿出一块糕点:“喏,给你。这是我吃不了的糕点,本想过来喂长翎鸟的——你先吃吧。”阿鲁弗尼这才注意到,叶琳特蕾娜的手弯里挎着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东西,看来都是可以吃的。他就直接了当地从她的手臂上把整个的篮子拿过来,放在地上。他坐下来抓起东西就吃。

叶琳特蕾娜稍微一愕楞,但马上不介意地笑了。她也跟着蹲下来,把手里的那块糕点也放在篮子里,她说:“如果不够,我再去拿点给你。”阿鲁弗尼停下进食,他感觉仿佛那里不对劲,想了想,于是把手中的已经咬了一口的糕点递到叶琳特蕾娜的鼻子底下。

他的动作是冷不丁的,几近粗鲁和无礼的,叶琳特蕾娜被吓了一跳,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举动,神情无措地语无伦次说道:“这……我,我饱了……我已经吃过了……我是说……谢谢……”犹豫地接过阿鲁弗尼手中缺了一角的糕点,她马上又后悔了:该马上扔掉吗?送出东西,阿鲁弗尼心安理得、轻松地继续往嘴里塞食物。这些东西不像那群人类在路途中吃的油腻得让人作呕,清爽可口,还含有淡淡的桂花香。

“对了,你是从哪来的?”叶琳特蕾娜问,她不去思考要不要丢下手里的糕点了。

阿鲁弗尼嘴里填满了事物,用力地咀嚼下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想你们奇洛人居住的东西一定是风景秀丽,景色宜人的世外天地,也只有这样的人间仙境才会让人安逸地生活在里面,而不去理会世间的红尘琐事。”叶琳特蕾娜看着狼吞虎咽的阿鲁弗尼开心地幻想着,“我说对了吗?还有,我想奇洛人的世界永远都是平静的,被神原谅的奇洛人将会是……”阿鲁弗尼停止了咀嚼,松脆的糕点被手捏个粉碎,他的心情逐渐灰沉下来,直至无可遏止。被神原谅?奇洛人是决不会企求神的原谅,神更没有资格去原谅什么!反抗神的奇洛人没有错!

叶琳特蕾娜没有注意到阿鲁弗尼的反常,她不能从他的表情中得到信息——他的表情永远没有呈现出什么波澜。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想象奇洛人的生活了,才有点懊恼地停下了叙述,转移了话题:“你不吃了,饱了吗?呵,你看,”她指着血狼,“学士曾告诉告诉过我,血狼本是彪悍非凡的兽中霸主,人类最伟大的魔法师和武士生擒它也不是件易事,更别说它会惧怕什么了——你看它蹲坐在角落里驯服的样子,真的让我相信你们奇洛人具有奇异的功能了。我能摸摸它吗?”还没等阿鲁弗尼回答,叶琳特蕾娜就像招呼一只可爱的小狗那样毫无戒心地接近血狼,伸出手打算抚摩它的皮毛。

血狼瞪着阿鲁弗尼已经看了一天一夜,始终没有掉一分戒备,它理所当然地把和心目中的危险“敌人”呆在一块的叶琳特蕾娜也理解成潜在的危险,看着她一步一步逼近,它绝望地摇着头,猛不防提起前爪对准叶琳特蕾娜挥去。

锋利的爪子毫无停滞地从叶琳特蕾娜的手背上划过,带出三条深深的血沟,鲜血飞溅。随着叶琳特蕾娜的一声惊叫,阿鲁弗尼飞快地拉住她的衣服,用力地将她往回拽过来,叶琳特蕾娜失去了重心,倒在了地上,飞洒出的鲜血落在了阿鲁弗尼的脸上。

逼急了的兔子会咬人,那逼急了的血狼呢?答案是更加疯狂,更加不计后果!血狼再度朝倒在地上的叶琳特蕾娜扑去。

然而当血狼还在半空中时,却早有一个物体扑在叶琳特蕾娜的身体上,是阿鲁弗尼!

淡淡的血腥味刺激着的阿鲁弗尼的嗅觉,被鲜血沾到的肌肤有一种被火烧的灼热,在那一刹,阿鲁弗尼的心底如火山爆发般地涌出对鲜血的渴求!他毫不犹豫地扑上叶琳特蕾娜身躯,他看到了叶琳特蕾娜因为扭动而**的雪白的脖子,暗红的鲜血就在底下缓缓流动,致命的吸引力牵引着他,他张嘴向叶琳特蕾娜的脖子咬去……阿鲁弗尼突然感觉自己整个人升空了,然后在空中转着圈,重重地、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地砸在了地上,剧烈的疼痛很快麻痹全身。他费劲地转个身,看到一个穿着威武盔甲的英俊年轻将军支着沾血的大刀跪在叶琳特蕾娜的前面。叶琳特蕾娜已经站起来了,她的身后是身首异处倒在血泊中的血狼,银白色的皮毛被它自己的鲜血染成火红,半截身子犹在抽搐着。

“末将救驾来迟,请公主殿下赐罪!”

叶琳特蕾娜依然惊甫未定,眼眸里的神情还是恐惧和惶恐,哆嗦着的嘴唇挤不出一句字。她转动苍白的脸庞,似乎在搜寻着什么的目光停伫在阿鲁弗尼的脸上,好一会儿,她才吐出一句话:“你……艾里将军请起。”

“让公主受惊,艾里实在罪该万死!”艾里站了起来,随即吩咐和他一起出现的禁军侍卫,“你们几个先行护送五公主回宫!”

叶琳特蕾娜站着没动,眼睛直楞楞地盯着阿鲁弗尼。“他……”“公主放心,末将自会处理这件事的。”艾里很清楚公主想的是什么,转过身体正对着还躺在地上的阿鲁弗尼,朗声道,“身为擒鹰园最高管事,巡视时违反规定,打开铁门超过半个时辰,其为罪一;公主进笼子而不加劝阻,让公主尊贵之躯以身涉险,其为罪二;罪三,对公主不敬,不但把所吃过之物献奉公主,竟胆大包天对公主做出越礼行为。你所犯之罪,当诛!”

“不要!”叶琳特蕾娜大惊,高声喊道,“不要杀他,艾里!不要……”“末将会公平处理的,”艾里又说,“念你在紧急关头以身救驾,将功赎罪,死罪可免——来人,将他拉出去受刑五十廷杖!”

两个侍卫应声来到阿鲁弗尼身边,架起他,往外拉去。阿鲁弗尼想挣扎,想挣脱他们的掌控,然而他的身体早已麻痹,使不出一点力量,在叶琳特蕾娜焦急的注视下,被拖出了铁门。

“有请公主起驾回宫!”艾里朗声说。

叶琳特蕾娜的目光才稍稍回转,担忧地说:“艾里,他会不会……”“公主放心,五十廷杖他还可以承受得住,”艾里说,“他所犯之罪并不是并不是五十廷杖就可以抵过的。”

叶琳特蕾娜一阵默然,外面隐约传来了木棒撞击在身体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她蹙紧眉头倾听一下,才幽幽地对艾里说:“你——早就来了吗?”

“是的,”艾里回答,“皇帝陛下吩咐微臣,公主前来观看血狼时,末将要随身保护。所以从公主进入擒鹰园,末将就在公主身后护驾了。”

“那你……”叶琳特蕾娜本来想说:那你要是早点出现,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但她还是沉默了下来,没有问出口。她说,“我有些累了,艾里将军就不必护送了。”

叶琳特蕾娜转过身去,艾里停顿了一下才开口,他的声音有些落寞,沉沉的:“艾里从来没见过叶琳特蕾娜像刚才那么轻松自在过,公主殿下……”叶琳特蕾娜惊愕回头,她的眼睛渐渐弥漫一阵雾气。

阿鲁弗尼趴在**,身上的伤处隐隐作痛,使他很自然地撅着屁股。桑亚列就坐在床沿上,拿着药膏在阿鲁弗尼红肿的、布满血痕的屁股上擦拭,尽管他的动作已经很轻柔,但他的每一个小心翼翼的、轻微的碰触依然引起阿鲁弗尼揪心的疼痛,时不时地抽搐嘴边的肌肉,倒吸冷气,呈龇牙咧嘴样。

桑亚列是一个慈爱、心肠软的老人,他也有着老人特有的琐碎和唠叨,在往阿鲁弗尼屁股上敷药总是在说着话:“……你忍忍大人,你看看,这里都裂开了,哎哟伤得这么重,要是没个把月相必是不能康复了……哎,侍卫下手就是这么狠的,上一次基亚忘了给灵龟喂食,就被那些个侍卫打得是皮开肉绽的,那些疤现在还留在基亚身上呢,其实啊灵龟个把月不吃东西也不会饿着的……大人,您是被艾里将军打得吗?艾里将军可是执法如铁的啊,这次您犯了这么大的错,他竟然只打了您五十廷杖,算是艾里将军格外开恩,您也算是幸运的了……艾里将军不但是帝国禁军的副统领,而且还是掌握奥斯格特帝国政务的索洛克左丞大人的独子,不说他的身份,去年艾里将军还通过了骑士军团的考核——您知道骑士军团吗,大人?其实这骑士军团并不像帝国的炎龙军团、火凤军团那样是一个军队,说是军团,还不如说是一个战士等级的考核机构,骑士军团考核的对象都是具有相当实力的战士,要是通过了,在帝国的军队里可是有相当威望的。这等级还分成见习骑士、初级骑士、三星骑士、勇战骑士、荣誉骑士、勋章骑士,最后是圣骑士……哦哦,说远了说远了,艾里将军成为‘勋章骑士’,这勋章骑士可了不得啊,整个帝国也不足十个,而艾里将军就是最年轻的一个……”桑亚列哼哼哈哈地说个没完,阿鲁弗尼开始有些厌烦。他的脑海里很自然地浮现了艾里的那张脸:那张刚毅的脸包裹在威武的头盔里,棱角分明,他的嘴上长着毛茸茸的胡须——他的样子在人类当中应该算是很年轻了,也许和自己差不多。记忆最深刻的,还是他挺拔而又略显威猛的身躯,以及矫健的动作、利落的身手。他还清晰地记得,艾里在把他扔到空中时的那一瞬间,所带给他的压迫感与力道。

阿鲁弗尼突然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烦躁,吃痛地低叫了一声,甩手打开了桑亚列的手。他把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屁股上,摸到的是那些粘稠的药糊。

“大人恕罪,奴才失手了,恕罪!”桑亚列讨饶不已。

阿鲁弗尼全然没理会桑亚列,放松地调整了一下头的姿势,枕得舒服点,然后他闭上眼。他感觉有累,想睡。

可在朦胧中,阿鲁弗尼即将睡去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桑亚列有半句没半句的惊呼:“五公主?奴才……”他睁开迷朦的双眼,看到桑亚列跪倒在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面前,那个女子正是叶琳特蕾娜。

桑亚列不停地磕着头:“公主殿下,这不该是您来的地方,还请公主殿下速速回宫,要是被侍卫们看到了,奴才等人可吃罪不起啊!请公主殿下饶了奴才们吧。”

叶琳特蕾娜对于桑亚列的反应显然是有些慌乱的,她看了一下**的阿鲁弗尼,发现他也正看着他,她连忙移开视线,对桑亚列说:“我……我只是看看他——侍卫们不会知道的,我是瞒着他们的……”桑亚列迷糊中也知道了什么,他说:“那……要是公主有什么吩咐,传唤一声便是。奴才先出去了。”他连头也没敢抬就退出去了。

尽管出去了一个人,但叶琳特蕾娜显然还是没有适应这个狭孝湿暗的小房间,房间里弥漫着的一股床单的发霉味充斥着她的鼻子,她很不习惯地用袖口掩住了口鼻。然后她才对阿鲁弗尼说:“……你,你怎么样了?”

此刻,阿鲁弗尼已了无睡意。看着叶琳特蕾娜掩鼻皱眉,连脚也不知该放那里的不自主样,他尽可能不牵扯到伤痛处地支起自己的身体,他随即发现,受伤的屁股上不知到什么时候盖上了一条被单。

叶琳特蕾娜为阿鲁弗尼那**裸的审视目光感到很是窘迫,庆幸的是他的目光很快移到别处去了。“你还好吧?”她犹豫了一下说,“当时我以为有你在旁边,那只血狼是不会……没想到……让你受苦了,我……哦,对了,你知道吗?”她看到他的目光又扫视到她的脸上,她下意识又避开了,“掌管园林的官员已经向父亲禀报,自从你进来擒鹰园之后,这里的动物不是常常惊慌失措,就是无缘无故地乱闯乱撞,那个官员认为你不适合继续呆在这里,父皇也已经同意那份奏折,所以……”叶琳特蕾娜重新抬起头,与阿鲁弗尼的目光碰在正着,她的脸马上有些红了,但这次没在躲避。“所以我想让你做我的陪读,其他的皇兄皇妹都有陪读,我,只有我没有陪读,你,呃,反正你也不能在这里了……你同意吗?”

阿鲁弗尼没有答话。

“哦,我忘了你是不会说话的,那,那你可以摇头或点头埃”叶琳特蕾娜又说。

阿鲁弗尼还是一点表示也没有,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你……你不表示我就当你答应了?”叶琳特蕾娜飞快地说,说完就回头要走,却又想起什么,重新扭头对阿鲁弗尼,“等你伤势好了之后,就可以过来做陪读了……你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