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柏油马路上一辆公共汽车喘着粗气缓缓向前行驶。车里坐满了人,狭小的过道也被大包小包堆满。几个乡下姑娘唱着山歌,那幽幽缠绵的旋律飘逸着几分朴素和自然。一曲终后车厢里便是热烈的掌声、喧哗声,姑娘们这会儿羞怯地垂下头,安静片刻。没一会儿,又开始唱山歌。肥胖的司机嘴里叼个烟,不时地回头,用挑逗性的语言说几句脏话,夹带粗野的哈哈笑声。那张启的嘴里黄黄的牙齿参差不齐,让人看了就倒胃。
十三、十四号座位上的两个年轻人穿件皱皱巴巴的西装,两个人的袖子都挽着,嘴里不时吐出一圈圈烟雾来,冰冷、傲慢的神态叫人不易亲近。年龄稍大的叫岗祖,另外那个叫达瓦。最后面坐着的是个老太婆,紧挨她坐的是她的小孙女,旁边还有一个满脸胡子的壮汉和一个被疾病折磨得枯瘦的女人。这六个人准备在罗孜下车,然后搭乘牛皮船到仲去。五点左右汽车到了罗孜。六个人下车后从车顶上取行李,几名乘客下来看他们卸行李,还有几个男乘客哼着不伦不类的调子站在路边撒尿。肥胖的司机提了提裤子,大声说:“到家了,抱着老婆睡个安稳觉吧,可别串错了门。”又是一阵粗鲁的大笑。
车子呻吟着,徐徐向前驶去。
老太婆背起圆鼓鼓的麻袋从公路上往江边的渡口走,壮汉把东西驮到背上,用绳子在腰间捆住,搀扶病重的女人也往江边走去,随后是小女孩和被行李压得喘气的两个小伙子。现在虽然是雨滴欢快飘落的夏季,罗孜的山却是光秃秃的,岩石散发着孤寂、落寞的气息,要不是能看到河对面船夫的房子旁有棵绿树的话,我们的意识里总会认为现在还是萧瑟的冬天呢。他们卸下行李,向江对面高声喊叫:“喂——把船开过来——”
“喂——船夫——”一次又一次地呼唤,江对岸却一片沉寂,没有应和声。岗祖沮丧地骂道:“死老头,怎么不应?”壮汉满脸的平静,他让病女人靠在行李上,自己盘腿坐在了旁边。“休息一下,要是船夫看到这里有人,会把牛皮船开过来的。”壮汉没有表情,声音也是冷冷的。他们全都无奈地坐了下来。
沉默,唯有江水奔流的声音。
壮汉从藏装的怀里取出装药的小瓶子,拧开盖子,往拇指上倒点灰色的鼻烟粉,“咝——咝——”地往鼻孔里吸,嘴里吐出淡淡的烟雾来。两个年轻人的烟瘾也被引诱了上来,他们掏出烟,抽了起来。
又是一阵让人煎熬的沉默。
年轻气盛的达瓦无法承受漫长的等待,站起身用最大的音量吼道:“老头、老头,你死了吗?”
小女孩拣起一块石子往江水里扔,咕嘟了一声。壮汉伸了伸懒腰,捋了一下胡子,依旧冷冷地说:“小伙子,忍吧。渴了可以从江里舀点水喝,饿了我可以给你一点吃的。”
“这样要等到什么时候,过了江我们还要赶一段路呢。”
“我相信水到渠自成。要是不到时候,你喊破嗓子也是白费。”
“我不信那家里没一个人。”
“只有老船夫,很孤独的。”老太婆开了口。
一切又恢复到了平静。病女人咳了几下。壮汉站起来,从怀兜里取出一个塑料小碗,再从江里舀了一碗水,递到她的嘴边。水喝完了,他把碗又揣到怀兜里。病女人声音细软地问壮汉:“我们要等多久?”壮汉摸了摸女人的头,没有回答。
老太婆从包里拿出糌粑口袋、青稞酒、饼子,叫他们一起来吃。壮汉和两个年轻人也拿出自己的那一份,达瓦另外有两瓶啤酒。所有的东西摆好以后壮汉要了一碗啤酒,一口喝了一大半,吐出来,连声说:“有股怪味,难喝死了。”人们大声笑了起来。
当他们吃好东西,开始收拾的时候,病女人焦虑地问:“江那边只有那个老船夫吗?要是他不在我们岂不就过不了江吗?”
那些收拾东西的手僵硬地停住了,各个面面相觑,谁都不吭一声。
壮汉清了清嗓子:我就给你们讲讲这老船夫的故事。人生是多么的无常啊……
老船夫曾经有一个女儿,他们俩相依为命,船夫对女儿更是溺爱到了极点。他每次跟翻滚的江水搏斗,心里总是兴奋、愉快,这样他可以赚点钱,可以让女儿穿得体面一些,吃得好一点。可好景不长,这种宁祥的和睦被打碎了。那是六年前的事,一个粗壮、豪爽的康巴商人来到了渡口,过江后因为天色将黑,就借宿在船夫的家里。康巴商人给这家人讲述了许多未曾听说过的新奇古怪的事情。在混浊不清的油灯底下康巴商人滔滔不绝地讲:嘿,鬼东西!一个这么大的方盒子里,一大群人走来走去,还有汽车、火车、飞机,说了你们也听不懂。火车是长长的东西,跑得跟汽车一样快。飞机在蓝天上倏地飞过去,里面坐着几百号人,翅膀长长的。信吗?我说过你们不信。那叫电视机,可以坐在屋子里看。录音机能把你的声音留住,怪事啊。
船夫的女儿听得入迷,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亲眼看到这一切,激动的涟漪在她心里**开。船夫对听到的这些,显得很麻木,到了时刻淡淡地说:“灯油不多了,睡吧。”
康巴商人明早要走,船夫的女儿一想到这,她伤心了。她太崇拜他了,世间的事情他全都知道,说话幽默,作风果敢,他的形象像烙印一样不可抹去。这是爱的初次惊悸吗?她这样问过自己很多遍,但得不到答案。她只感到他走了之后夜晚会很漫长,她会很孤独。将来的每个夜晚不会再听到那些神秘的事情,只有父亲喃喃地祷词和转经筒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她需要他,她无法承受他走后所处的境地。她偷偷地跑出去哭了,随心所欲地,直到情绪稍稍平静下来,才轻手轻脚地回房,倒在垫子上睡觉。
第二天早晨天亮后,康巴商人喝了几杯茶,然后收拾行李。她却木头似的呆立,眼睛浮肿,头发凌乱。他没有仔细地看她,也没有一句问话,背着行李往仲方向走去。她无声地跟在后头,脚底发出“沙沙”的声响。走了一段后他停住了脚,回过头来望着她,取下腰间的银刀交到她的手里,说:“回去吧。我还会回来的,愿意的话我还会借宿在你们家里。”她的泪滴落在银刀的刀鞘上,点了点头。他走了,而她站立了许久,直到康巴人从山嘴边消失。
一个月之后康巴商人回来了。她却哭了。船夫答应借宿给他。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康巴商人也来回了好几次。康巴商人最后那次回去时,船夫才知道女儿怀孕了,他流着泪默许他们一道回拉萨。
早晨船夫起来升火,刺眼的烟子使他泪落不止。抹眼泪时他提醒自己要忍住,不要在女儿面前表露沮丧和痛苦,要让女儿心情快乐地离开这里。
“你这不争气的眼睛快停止流泪。”他说。
茶烧好后叫醒他们喝茶、吃饭。上牛皮船的时候船夫取下脖子上的亚玛瑙挂在女儿的脖子上。划到对岸把牛皮船从水里捞起,底朝天地放在岩石上。船夫背起行李步伐沉重地向前走去。
走了。
他们搭车走了,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他孤零零地站立。最后船夫忍不住跪着大声哭喊,直到伤痛、怨愤全部发泄完为止。他站起来,蹒跚地向渡口走去。
从那以后他变了,无论河对岸有没有人,每天早晨把牛皮船划过来,坐在我们现在坐的地方,抽鼻烟,静静地待上一阵,又划回去。下午又划过来,上到公路上等汽车,一辆辆汽车从身旁开走,没有一辆停在他的身旁。船夫耷拉着头,从马路上顺着陡坡下去,走到江边动作迟缓地钻到牛皮船里去。
平时寡言的他,每次搭到人的时候习惯性地先要问一声:“今天是几月几号?”
还有六个月。
还有二个月。
开春时节到了,清晨的风寒冷刺骨,船夫却站在高处眺望寂静的公路;夜晚不顾清冷,他要等到公路上不再有汽车行驶,才走进自己破旧的石头垒起的房子。这样孤苦地盼望了十多个月,女儿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船夫心里忐忑起来:女儿流血过多,或幼子天折,或者……无数个假设折磨着他。船夫卖掉家里唯有的那头牛,匆匆赶往拉萨寻找女儿去了。
一路上他不停地祈求神灵保佑。旁人问他话,他简要地回答,而后那瘦瘪的嘴唇里轻吐出祷词,仿佛不知疲倦。张开,合上,张开。
车子停在了拉萨客运站,行人们叽叽喳喳地下了车。船夫下车后背着包茫然不知所措,他在原地东张西望了一会,这里除了汽车就是房子和人。船夫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他跟在了几个行人后面,他始终与那些人拉开十几步远的距离。经过一个小巷时,那些人进了一家大院,后来再没有出来。船夫有些茫然,抬头看两边是耸立的高墙,幽深的小巷一直往前延伸,他迷失了方向。船天卸下包,盘腿坐在地上抽鼻烟。鼻烟缓解了他的焦虑情绪,他想好了要继续沿这条小巷往前走。走了一会儿,成群的狗追在他的身后狂吠,刺耳的声音使他的每根神经都绷紧了,他像无家可归的游魂,被野狗追逐、**。弱小生灵的残暴使他愤怒,拣起石块就砸。狗震慑住了,它们嗷嗷叫着散开了。路经这里的一个小伙子大声斥责:“喂,老头,你又不给吃的,凭什么打狗。它们不可怜吗?”船夫的怒怨被压制住了,他都不敢瞧一眼这小伙子,闷着头无奈地向前走。他从头到脚感到一阵冷,那寒气就来自背后。对,他的想象里那些狗和年轻人聚合在一起,用嘲笑的眼神目送他离开。
船夫穿过了小巷,来到大路上,对面有人一过来,他就要问康巴商人和他的女儿,人们惊愕地听完他的叙述,摇摇头,说不认识。有的干脆给他丢下一个“不知道”。最后有一位老太婆对他说:“老头,你要是找康巴商人的话,就得到八廓街去找。准能找到。”船夫听从老太婆的建议到八廓街去找。他坐在一个门槛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他在注视这些陌生的面孔时,太阳从西边的山头落了下去,街灯柔和的光亮了起来,转经的人潮踏碎这静穆的时刻。船天被嘈杂的声音吞没了,看着这源源不断的人群,他只感到头痛。
到了午夜,八廓街变得特别安静。船夫这才感觉饥饿、疲惫。他从包里取出糌粑袋子,用手指抓点糌粑,往嘴里送。没有茶,干咽了一口,堵在喉管处咽不下去。他收拾好糌粑袋子,找个僻静的地方躺下睡觉。一觉醒来天已亮,船夫揉揉眼睛,看到转经的人络绎不绝,他在他们当中寻找康巴商人和女儿。
太阳从东边的山脊后跃升出来,把金光照射在大地上。八廓街里人越聚越多,可这里面没有他要找的人。从他眼前走过的年轻女人都有张粉白的脸蛋,通红的唇,蓬松的头发,绷紧的裤子,硕大的臀部在大庭广众下摆来扭去的,让他惊诧。街道两旁商店鳞次栉比,嚣张的音乐声击打耳膜,使他精神恍惚,焦躁不安。船夫被困在八廓街里,任嘈杂声侵袭他。等到临近中午时,船夫无法忍受这种咄咄逼人的喧嚣,他逃进八廓街边的一座大院里。船夫看到院子中央的自来水管里哗哗地流淌下水,这声音让他干渴难忍。船夫跑到自来水管旁,嘴对着水龙头开始喝,凉水入肚浑身舒畅。他呼了口气,准备再次喝时听到背后有人训斥他:“真不懂规矩,你这老头难道不知道这样会把水管弄脏吗?”一个满脸怒气的女人提着水桶站在后面。船夫回过头微微一笑,算是赔罪。女人理也不理,接着又说:“庄稼人,脏兮兮的。”船夫的心被这句话刺痛了,脸色一下苍白。在这些人的眼里他是低贱的,是被人不屑的庄稼汉。他噙着眼泪,落魄地往大门口走去。那女人还在说:“呸,一点卫生都不讲……”
他再次面对八廓街的喧嚣,心却是孤寂的,在这里没有人愿意亲近他,没有人愿意给他安慰,没有人愿意帮助他。船夫忘了自己是来寻找女儿和康巴商人的,他垂头走进大昭寺。
慈祥的佛在殿堂里凝视他,倾听他的喃喃祷颂,倾听他内心的哭泣和对未来的期望。佛的无言对于他是极大的抚慰。船夫慢慢平静了下来,他掏出几年来用辛劳赚来的钱,在每个神像前放钱,跪膝求神道:“至尊的三宝啊,保佑我女儿,让我们父女重聚。”
船夫从大昭寺里出来,外面很嘈杂,轰轰烈烈的,吆喝声、音乐声、降价声此起彼伏。他对城市生活彻底地绝望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走吧!远远地离开这繁华但冷漠的地方。这里不适合我,我的归宿在僻静的罗孜。在那里我能听到咆哮的江水声,能看到赭色的山,能闻到风的呜咽。在空旷里独自冥想,没有骚扰,没有歧视,没有冷眼,可以坐在岩石上看日落日升,看月亮走过天际,那里有的是轻松、愉快、宁静。回去吧,在罗孜我才能静下心,在罗孜我才感到安全。”
第二天船夫回罗孜了。
他开始消瘦了,眼睛深陷下去,颧骨高高隆起,垂落的头发稀稀疏疏。不知是对女儿的强烈思念引起的,抑或是被岁月折磨成如此的惨状。
壮汉讲到这叹了口气,木然的脸上漾溢出一种温暖的笑,用钦羡的声调说:“我们住的这块土地真神奇,让人牵肠挂肚。”
岗祖怀着怜悯用柔和的声调问:“真是不幸的船夫!从此父女俩没见过面吗?”
“听说那女儿来过几次。”老太婆插话进来。
“和康巴商人一起来的吗?”达瓦问道。
壮汉吸起鼻烟,“咝”的声音特别地刺耳。他拍了拍手,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那女儿来过,就是船夫回来后的第二年。那时,船夫变得很衰朽了。
有一天,江对岸有个人挥舞着手,大声呼叫。船夫听不到声音,江水太咆哮了。他慢腾腾地背起牛皮船往上游走,到点后把牛皮船放置在江水里,左脚先跨进牛皮船,右脚艰难地抬进牛皮船里,整个姿势很蹩脚。皮船开始被江水冲下去。船夫一旦划起桨来便有了精神,他喘着粗气奋力划桨。加把劲,用力划到对岸去。再加把劲,用最快的速度靠向江对岸。他的全身微微颤栗,兴奋又浮现在他的脸上。用力,用力。他一直这样催促自己。此刻,他感到松垮的肌肉里又有了力之旋舞,他不再是苍老的人,不再是孤凄的衰萎者。他在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存在。
船夫征服了翻滚的江水。他靠岸了。一抬头,他愣住了,站在岸边的是他日夜想念的女儿。如今她站在船夫的面前,他却不能热情地拥抱。她变了,变得让他感到陌生,变得让他不敢接近。船夫默默地把行李放进牛皮船里,让女儿上船。父女俩划着牛皮船回家。
船夫背着牛皮船在前面走,女儿无言地跟在后面。他们推开门进到房里。女儿站在昏暗的房子里,望着简陋的家具,悲愁涌上心头,泪水潸然而下。她伤心地趴在船夫的肩上,开始号啕大哭。船夫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许久过后,女儿还在轻声啜泣。船夫望着她问:“有想家的时候?你还好吗?”
女儿的脸有些苍老:“爸爸,我天天都想见你。我很好。”
“孩子和丈夫呢?”
“孩子流产后死了。我也跟他分手了。”
“这次回来是想跟我一起住吗?”
“不。我没有想过回来。我在拉萨开了个店子,回来是要接你到拉萨去住。”
船夫的嘴里蹦出一个不字来,坚决,彻底。
女儿惊呆了。他那爬满皱纹的黝黑的脸上有的是执着和坚硬的表情。
船夫说:“我对拉萨已彻底失望了,我对它只有恶心和痛恨。”
女儿惊讶地瞪着父亲,全身僵硬。
船夫别过头去,佝偻着身子向三角灶走去。他蹲下来,往灶肚里搁牛粪饼。刺眼的烟子弥漫整个屋子。女儿掏出手绢,把脸给蒙住。
夜幕降临,那盏积了一层污垢的油灯像以往一样发出微弱的光。
船夫盘腿念着经文,手摇转经筒。女儿听着干巴巴、单调的诵经声,感到无聊和不适。她还想再试一次,劝船夫离开这里。
“爸爸,要是你跟我到拉萨的话,每天晚上可以坐在亮堂的屋子里看电视。”
“不去。”船夫说完又开始念经。
“爸爸,你一个人很孤独的。”
“有什么孤独。我生下来的时候是孤零零的,死的时候也要孤零零地去。”
“难道你不想这辈子有一点幸福和安逸的生活吗?”
“这些都是短暂的东西,我不留恋,只有超脱才是人生的真谛。”
“不,爸爸。我们应该要通过努力来争取,而不是一味地等待。幸福、快乐在世间,只能靠自己。”
船夫放下手中的念珠,生硬地说:“自己?人到底有多大能力,人能永远青春常驻吗?永远不死吗?永远不轮回吗?自己,自己,人是脆弱的东西,只有靠神明的保佑,才能从轮回中解脱。”
“我只为今世。我被贫穷折磨得理智清醒,我对幻想不寄希望,我相信实实在在的现实。”
船夫的脸上现出愠色来:“你们就知道舒坦,不知道死亡的恐惧。”
她没有注意到船夫表情的变化,继续说:“死有什么惧怕的,只要此生活得实实在在,就够了。”
船夫的两只眼里射出愤怒的光,她知趣地停住了。
船夫淡淡地说:“很晚了,快睡吧!”
父女俩一起过了几天。期间女儿怎样劝他,他都不肯听。当女儿要走的时候,船夫没有一句训导的话,他知道这只是白费口舌。在公路上等车时船夫说了声:“你还年轻。”
“爸爸,放心吧,我会努力奋斗的。我想你的时候,就跑过来看你。”
船夫的心里酸溜溜的。
壮汉又要吸鼻烟,小女孩尖声叫道:“看,牛皮船划过来了。”所有人的目光投射过去。一个瘦小的身躯划着牛皮船与湍急的江水搏斗。
怜悯悄悄地在两个年轻人的心里滋长,病女人感到了再生的希望,怀着崇敬和虔诚的心等待的只有壮汉和老太婆。
他们渡了江,天色已近晚上,再赶也赶不到仲,经过商议准备借宿在船夫家里。
大伙围坐在三角灶旁,上面黑黢黢的铝壶嘴里散出茶香来。他们边喝茶,边吃东西。
“船夫,你的岁数也大了,该静下来休息。”岗祖说。
“要是我不干了,人们怎么渡江呀!”
“是的,船夫说得对。要是没有船夫,我们会滞留在江对岸的。”这是壮汉的声音。老太婆紧跟着说:“是啊,船夫。你熟知这江水的脾性,你才能引我们过江。”
船夫干瘦的手抚摸小女孩的脸蛋。小女孩问船夫:“爷爷。没有你,这江还会有吗?”
“小傻瓜,是这汹涌的江水造就了我。人们由于对它感到惧怕,所以才需要我。”
“船夫,罗孜是个荒凉的地方,附近又没有人,你不如到你女儿那里去。”
“城里闹哄哄的,人心也不善。罗孜虽然荒凉,人心却充满爱。”
“……”
他们谈论了很多,午夜时才躺下入睡。
第二天,他们向仲方向进发。一路上交谈着,但谁都没有再提罗孜的船夫。
忘记了吗?或许。人们只有到了渡口焦急地等待时才会想起衰弱的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