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邊

§1

字體:16+-

二兒子家寶死了九十天了。馬氏馬蘭英的淚水淌了三個月,心肺腸絞了三個月。第九十一天,她抬起歪歪倒倒的身子從**爬起來:

不中,我要去討個說法。

馬蘭英信菩薩,就是這幾個月的事。她曉得天上光掉冰雹不掉大餅,可她心裏那個謎團越積越大,不搞明白她一口氣堵在嗓子眼,進不去出不來。

這年頭找個算命的不容易,左探右訪,才打聽到柳大和的老表會這個。好不容易等到老表來太陽洲走親戚。天黑透了,馬蘭英才悄悄領著啞巴小女兒家秀出了門。她頭上包塊黑圍巾,右手拄著根柳樹棍子,胳膊肘裏拎著一個圍巾,圍巾裏包著四隻雞蛋,左手扶著小女兒家秀的手就出了門。到處都黑,白天綠紮紮的樹眼下是黑的。黑魆魆的是幾棵樹,像擠在一起打架的黑鬼。江麵上也黑。秋水也厚重厚重的,老遠望去,像一塊鋪開來曬的黑棉布,偶爾輕微地顫動一下,像一隻大黑鬼在翻身。馬蘭英抬頭望望天,秋夜涼氣稠密,那晚月亮沒出來,感覺頭上也頂著一條江;連鄰居家的伏在門口喘氣的白狗眼下也是黑的。惟一打破這麻黑的就是她和女兒的碎步子聲以及她倆的喘息聲。說起來也怪,人要做虧心事,耳朵就比往常尖。她聽自己的腳步聲就跟打鼓一樣“咚咚”響。怕是怕,為了兒女,為了這個家,馬蘭英吸幾口氣,穩住了。雖說柳家隻有裏把路,太陽洲又是生活了幾十年的熟門熟路,到底是小腳,又是這麽黑燈瞎火,深一腳淺一腳地受了不少罪,一頓飯的工夫才走到了柳大和家門口,還差點崴了腳。

柳家堂屋裏也是黑燈瞎火的。她先停下來看了看路兩頭,又豎起耳朵聽了聽遠處有沒有狗叫,再望望屋裏確實沒有動靜後才咳嗽了兩聲,歇了一會,又咳了兩聲。門這才悄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