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邊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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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永不停息的大江沿岸的攔河壩上,永遠活躍著一群群衣不遮體、渾身黑不溜秋的孩子們。長江邊上的孩子們最熱衷的遊戲就是常在一條條大拖船、大輪船遠遠從東邊駛來時,發出快活的叫聲,蹦跳著站到門前的扁豆架上,對著江麵嬉笑打鬧。他們看船上的人如同一隻隻螞蟻在爬行,他們還曉得,有一個螞蟻大的人一定坐在船尾掌舵,他們衝著這條長蛇般的螞蟻們伸著舌頭,做著鬼臉,一次又一次地伸直胳膊,用拇指和食指做出瞄準射擊的動作。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對於船上的螞蟻來說,自己也同樣是一隻小得幾乎看不到頭腳的螞蟻,他們所有的無限誇張的射擊動作都不過是螞蟻在蠕動。拖輪漸漸西去。他們的目光開始轉移到東邊。下一艘輪船會在半個鍾頭過去從遠處駛來,帶著螞蟻般大小的乘客,那時,新一輪的歡呼和遊戲便全重新開始。

當然,有時西邊也會出現同樣大小的拖輪,向東麵而去。

年複一年,代代相傳,樂此不疲。

黃昏的江麵,又柔和又溫暖。江心洲孩子們在這古老、神秘而又親切的河流邊一天天長大。這條大江燦爛而又陰森,生機旺盛卻又一成不變,永不停息地一直向前。江心洲人偶爾就會產生一種錯覺,這條江就是屬於江心洲的。這世界就住著江心洲,住著江心洲這百把口人。

這年夏天,江心洲南頭靠渡口的蘆柴**崩進去一大塊,長江一下子拐進來一大塊。江邊的哪個洲不是這樣三天兩頭連崩帶漏,被長江吞到肺裏去的?但今年不一樣,先是一艘白色的輪船“突突”開過來,停在了江心洲的渡口。從船上下來十幾個穿中山裝著皮鞋的人,他們有的戴著眼鏡,有的胸口掛著水筆,有的扛著一隻三腳架,上麵擺個收音機差不多大的東西,對著江灘東看西看。沒等江心洲人明白什麽來頭,輪船又“突突突”開走了。過了幾天,江邊上停滿了一條條水泥船,每條船上都裝著滿當當的大石,石頭個個頂磨盤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