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边

§11

字体:16+-

保国坐牢这年,江心洲许多人娶了媳妇,盖了新房,虽说江心洲还没出过第二个万元户,可江心洲人的学习能力很强,他们盖不起楼房就盖平房,四面墙用不起红砖,就在大门两旁的青砖里嵌上几块红砖。

过了两年,大龙升江心洲大队主办会计了——大队眼下叫村委了。队长改成村主任了,公社不叫公社了,叫乡政府。同年,老队长王储金不当队长了,可是大队里像样点的男人都在外头做生意,剩下来一些不是年纪太大就是没有文化,这时跟家富同在一个生产队写得一手好字,还会写歌颂大好河山的诗在广播里念,又没本钱做生意的沈国友,终于被乡领导挖掘出来当了江心洲村主任。

说起沈国友,大伙都觉得也该当回主任了,回想江心洲哪面墙上的标语不是沈国友的刷子一笔一画刷到墙上去的。他对国家大事了解得最早也最多,他当主任,社员们都能接受。

以往新官上任是要放鞭炮庆贺的,可是沈国友家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沈国友一早就去了村委,下午他从村委回来时,他的邻居跟他打招呼时已经从“老沈”改口成“沈主任”了,他才不好意思地告诉人家:

现在最不吃香的就是当主任。说着边给来人敬烟让坐,以显示自己的自知之明和不忘本。

当主任如此谦虚是头一回。可是沈主任谦虚的美德比小脚趾还短,不到半个月,邻居一时改不了口的若喊他“老沈”时,他便茫然地瞪着眼睛,侧着耳朵望着人家,意思是:

你不是喊我吧?

沈国友的房子还是十多年前和他父亲一起垒起来的土坯房,坐落在史桂花的东边。他不由自主生出的优越感被站在一旁的史桂花一下子逮了个正着。这感觉她再熟悉不过,她的心突然动了一下。如果问史桂花在三十多年的生命历程里满足的日子,正是这几年莫属,这几年,她家里家外忙得不可开交,但心甘情愿。马兰英死了之后,她基本上出了头;家富跑买卖后,她又脱了贫;和干部们结交后,她更与往日不一般了。优越感这个东西,就像一只放了红枣的粽子,是人人想要却又是少数人能吃到的东西;它又像一块大红绸布,把许多不好看的东西都遮在里头,光剩下一大片红通通的艳丽,到哪里都招人。优越感使她看起来神采飞扬,后来,是神采飞扬使她得到了更多的羡慕的目光。这些目光又像是腌菜坛上压了砖,让她更踏实了。这就像鸡下蛋蛋又变鸡一样。

沈国友上任后第一次招待饭还是在史桂花家吃的。跟以往不同的是,沈国友饭后在一包香烟纸上写了张欠条:

今欠吴家富家招待费三十元整。

村主任:沈国友亲笔。

就算写在皱巴巴的香烟纸上,沈国友的字也还是显得漂亮得很。史桂花一下子对这个邻居刮目相看了。沈国友一上任,大伙都望着他能不能烧起三把火,结果,只有史桂花等来了他的好消息,头一个月,他光招待餐就搞了三回,头一顿招待江心洲的大小干部,第二回招待乡政府经过的一个干事,第三回是江心洲的干部们月底总结会。会开着开着天就黑了,天黑了就不知不觉进了史桂花的房子,一见到史桂花,沈国友便亲热地喊:

桂花,炒两个菜,我们就在你家继续谈工作。

吃一回手上多一张条子,条子跟票子一样暖心,所以史桂花无论忙到什么程度,只要沈国友一喊,她就会屁颠颠地撂下手上活。头一个月,她就拿到了三张欠条,她算了笔账:

一个月差不多能搞八十块。

这相当于吴胜水的语文老师一个月的工资。史桂花得意地向儿女们发布:

就你爸一个人能不靠种地吃饭?

吴家富早出晚归,搞得干干净净的像个公家人,家里家外帮不了什么忙。史桂花心里有点不服气。她天天看到丈夫穿得干干净净的往镇上跑。不听他说话,当他城里人也没多少差别。吴家富张口公分,闭口厘米,说起木头缝里的窍门头头是道,晚上孩子们全围在他爸跟前,她史桂花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这回,她自觉自己可以赢得吴家富的刮目相看了。

沈国友如此频繁地吃香喝辣,江心洲人望不过眼了,他们说:

沈国友,烧起火来急吼吼,

一把火煎鱼,二把火炖肉,

三把火烧得史桂花脸上滴油!

史桂花脸上冒的是汗,拿手背抹了把脸,油灯一照,就显得油光光的。其他人也就说说罢了,可是沈国友的老婆肚子里装不下事。沈国友的三间矮屋就在史桂花隔壁,大人走八步,小孩走十步就能从史桂花的墙摸到沈国友的墙。这边沈国友带着村干部在划拳猜棒子鸡,那边沈国友家还是山芋炖小米粥。沈国友当官的好处全在隔壁,沈国友醉醺醺地摸回家,他老婆唾沫星子直往他脸上溅到他脸上。沈国友气不过:

这是工作安排,我才当上干部,你就拖后腿!

事实上坐在亮堂堂的砖瓦房里喝酒,说出的话都有回声,这感觉沈国友向往了很久。从吴家富的砖瓦房一建好,他就魂牵梦萦地想进来喝一回酒。这机会来得这么突然,他吃一回有一种新感受,吃两回有两种新感受,吃三回能吃出不一般的自信,那个短见识的妇女怎么能理解?沈国友指着猪圈里的猪告诉他老婆:

看看你养的猪就晓得你能做出来什么饭。

什么叫悔教夫婿觅封侯?这就是眼面前的事,沈国友的老婆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一激动就把沈国友和史桂花两个人的名字联在一起骂。

吴家富这趟买卖不怎么顺,在江西转悠了四十多天,也没能找到价格合适的木材。他太惦记家里,决定先回趟家。村里选新干部的事他一点不知道,从阿三的渡船下踏上江心洲的沙滩,就听到江滩上有小孩子在唱:

沈国友,大瓦房里灌烧酒,

左手夹鱼,右手捞肉,

恨不得再长一只手摸史桂花**!

一见到吴家富,孩子们雀子一样惊恐万状地逃开。

几天没合眼的吴家富满面风尘、手足无措地站在空****的傍晚的沙滩上。他睁大眼睛,一动不动,他脸上那层风尘恰到好处地成了遮盖羞耻的阴影。他看到一种陌生的,难以消化吸收的古怪空气在江边上弥漫。好一会儿,他黑着一张猪肝一样的脸站到姐姐家门口,他想听姐姐怎么说,他想知道这些孩子是怎么回事,沈国友是怎么回事,可他张不开嘴。

大龙客气地请舅舅坐,他叫二龙赶紧去称一斤肉,说要留舅舅吃晚饭。家珍说:你舅妈一桌子菜都摆上了,他回去能吃现成的。

大龙说,是的,今天沈主任喊晚上开会,我懒得去,推掉了。

推掉也好,你爸爸当干部的时候哪里这样吃喝?

家富装着听到了新闻,挤出一丝惊讶说:

新主任是沈国友呀?

大龙点点头:能吃能喝!

家富不吭声了。从姐姐家能望到自己楼房的滴水坡、屋檐和门前的几棵柳树,听到鸡鸭踩着灰尘发出枯涩的吱嘎声。黄昏从树梢那头缓慢地爬上来。家富头一回巴望天早一黑,天黑他才能定下来想事情。

墨汁终于浇透了江心洲。他勉强从姐姐家的板凳上拔出屁股往家里挪。到家门口的时候,老远就听到里面在划拳,吴家富没急着进去。他从门缝里望进去,堂屋的桌上正在划拳,沈国友坐上席,史桂花正在给沈国友斟酒,沈国友才夹了一筷子鱼,马上又去舀一勺子汤。他端起酒杯的时候,眼睛瞟着史桂花,然后“哧溜”一下把酒喝进去。吴家富气往喉咙口一涌,恨不得一脚把门踹开,想想又忍住了。他绕到后门口。从后门缝里他瞧见端着酒壶的史桂花待在屋边斟酒,沈国友的胳膊肘儿贴着史桂花的腰,史桂花居然动也不动。过去,有人说她跟大队干部周旋的本事像阿庆嫂,他还得意过,现在从后门一看,才看出原来像个**!

他很想一脚踹开门,朝这**脸上扇两掌,把这一桌子酒菜全掀掉。

他看到孩子们全挤在堂屋一角,胜水趴在一张方凳上垂着头写字。他说过多少回了,把脖子抻直,把腰背挺起来,把头放正,可儿子一直没改掉。

贵珠正在打瞌睡。革美在剥蚕豆。家富很清楚,他们的内心是在等待,等待干部们吃剩的汤汤水水。即使是汤汤水水,他们也会冲上去你争我抢。他们跟江心洲其他人家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尽管他们的父亲也算个人物。

人物?什么屌人物?他清楚地感到血从耳朵边往头上涌。他晓得,只要他的脚一动,他们的平静就被打乱。他像是已经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他怒气冲天地撞开屋门,他们纷纷从各自的位置上跳起来,发出惊恐的喊叫,然后,他们明白了父亲暴跳如雷的原因,和他一样,他们很快被羞耻感紧紧包裹住了,缩到一边,不再吭声。看到此处,他的目光改变了,屋内的一切都模糊了。他蹲下来,感到胃部一阵阵**,一股巨大的疼痛袭击了他,阻碍了他的愤怒,最强的一股力量迅速从他身上消失不见了。

他坐在滴水坡上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等。就跟那无眠的黑夜一样,他的心也黑不透底、没边没角。

一直到满桌人散去,吴家富才拖着行李推开前门,孩子们雀跃的欢笑声立刻涌到他耳边。他低下头,尽量不碰到孩子们的眼睛。他避开他们挤进房门,脚也没洗,往**一倒。史桂花嘴还没来得及擦,她油光光地站到床边,惊奇地“咦”了一声,不晓得家富哪里不舒畅,是折了本还是胃病犯了,她踩在踏板上问吴家富:

哪里不好?

等了半天,吴家富头和脚都没动,史桂花才意识到出了什么大事,她把孩子们轰走。

心里没数的史桂花耐着性子细声细气地询问了半天,才得到吴家富从被子里冒出来的一句话:

不要脸的东西!

什么东西不要脸?

还装,江心洲没人不晓得你干的丑事!

老娘就干了丑事你能怎么着?

史桂花的狠劲就是煤油灯芯,一点就着。她摆出应战者的架势脱口而出。

有些人不是想好了做什么才说什么,而是说过了才回头去想。就像牛先把草吃到胃里再反刍一样,史桂花没搞清楚什么东西丢到河里就急急忙忙扑进去打捞。吴家富无数次纠正她这个缺点,可她不肯承认,如同她不肯相信那么好吃的酱油就是黄豆做出来的一样。不过,有些坏习惯贴肉长出来的,去不掉,她完全不知道吴家富何出此言,她脑子飞快地转着,确定没犯下不可饶恕的罪,所以理直气壮地出来应战了:

就算老娘做了丑事,你拿不出凭据也别想老娘认。

史桂花一叫嚣,吴家富的身子就一收缩。他晓得他再多讲一句,儿女们就全听见了,江心洲就全听见了。他把背勾住,一言不发。

就像一块夹心糖,明明白白地尝着甜,突然,喀嚓一口,咬碎的夹心居然比黄连还苦!这是吴家富的惊人体验。在他奔忙于长江沿岸,为梦想颠沛流离,餐风露宿的时候,居然有人往他的头上扣屎尿盆子。他咽不下这口气。不像得个什么病,医一下吃点药打几针就能好。这种事情就像一脚就踏进江心里了,前没有扶后没有拉,一点一点往底下掉,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他一整夜脑子里就两个字:离婚!鸡叫头遍,他一骨碌从**坐起来,对着脚头的史桂花喊出来:

老子要跟你离婚!

他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就像掉进水里一样湿淋淋的,把毫无准备的史桂花吓了一大跳。突然受到惊吓的史桂花居然没敢说一个不字,吴家富喊出第二声时这声音又有了变化。这回,“离婚”两个字就像从脚后跟冲到喉咙口一样。这两个字一喊出,世界的尽头就在眼前了。“离婚”这两个字对他来说也真是怪气。这两个字蹦出来,他浑身不舒服,就像大热天头上戴个皮帽子,就像穿了件城里人穿的那种领口开到肚脐眼西装一样,又像自己当着旁人的面露出屁股蛋子一样让人害臊。这两个字再次出口,就变成了一根棍子,对着他后脑勺敲下来,史桂花从未见过吴家富这么凶狠过。他脸瘦,牙关一咬,牙根露出来,比保国还凶。她的脸吓得灰白,她从来没想过她会如此怕他,就算他抡起钉耙来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怕他。天没亮,他就抬脚出门,她呢,也就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往乡政府去。

一路上,吴家富浑身发软,金银花和打碎碗花绕得他眼晕,有个孩子在放牛,草绳做的鞭子时不时一抽,抽得牛痛苦地“哞——”可是放牛的还是觉得不过瘾,没等牛呻吟声结束,忙着又来一鞭子。他眼前一黑,他的胸口也疼,他以为丧失家庭使他的身体不能抵抗,事实上,他眼前发黑是数顿没进食,并且他当时已经得了严重的胃溃疡。虚弱的吴家富一手撑着自己的腰,他还有腰肌劳损,另一只手指按住自己的胸口。他想到自己风里来雨里去,为挣几个钱把娘老子的命都搭上了。他在外头,不喝酒,不抽烟,不乱花一分钱,不舍得吃一回肉,起初人家以为他的房子是省出来的,后来才知道光靠省是省不出大瓦房的。归根结底,是他脑子更好使些,出于嫉妒,他们盼着他出点事,他一想到他们盼到了,笑他笑得口水都淌出来他就像硬生生被人扯了脸皮。他哪样不是为这个家,为她和几个儿女?他哪里做错了,得这种报应,这种女人还留什么留?他想到他们才刚刚过上几天好日子,本以为他当爸爸当得合格,哪里想一脚就踏空了,一踏空就摔成这样血淋淋的。他如此热爱这个家,如此热衷于给他们财富和幸福,可是他们却只会暗地里侮辱你。这种女人简直不是人,她要是有骨头就应该死掉。我自己呢,也没脸见人了!他一想到他的儿子从此之后一直勾着肩走在上学的路上,边走边听人讲他妈妈的丑事,他就心酸。想到吴革美吴贵珠从今天开始,就得负责烧洗淘汰,他就不忍,他就眼前发黑。

经过方达林家的时候,家秀正在门口扫地,她欣喜地看到哥嫂走近,以为是来走亲戚的,她口齿不清地喊了声:锅。家富已经铁青着脸从她面前经过了,跟在她哥后头的嫂子也梗着脖子,一副落了枕的样子扬长而去。

方达林闻声从屋里出来:

怕是乡长请吃饭。看到家秀浑然不懂的样子,他叹了口气:

同是一母所生,你哥哥大嘴吃四方,你呢,连话都不会讲。话没说话,他就被自己的幽默逗得哈哈大笑。

还没到乡政府,刚才还脑子发热,满肚子怒火的史桂花晓得事情真大了。她想来想去,想起昨晚沈国友的手从桌子底下捏她屁股的事,莫非他瞧到了?那么黑的天?她开始心虚了,还不是为了能捞点好处,还不是挣点买盐的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她想到要是回了娘家,她弟弟一准会拿了刀来砍家富,然后整个江心洲都晓得她史桂花不正经了;就算她不认账,她身上的灰是抹不掉了。她想象弟媳妇会把这当做对付她的把柄,她想到以后可能见不到儿子,她的心可真是碎了。碎了也要撑住,她这一辈子穿没穿过绸缎,吃没吃过山珍,她不比别的妇女差,她好不容易熬到婆婆死,她的手头才刚刚松了点,她夜夜守空房,连顾医生她都能抗得住。这村上女人守空房的除了吴家珍那个寡妇不就是自己?

眼下,夫妻俩都怀着心思、怀着愤恨、怀着不满、怀着委屈,遇到了人还要拿笑脸出来,两个人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一致过,碰到邻居问到哪里去,一致装着神秘的样子说:

到乡里有点事!

趁人家来不及追根究底,他们也就装着有事的样子,匆匆向前。两人一前一后,前面的人快,后面的就紧两步,前面的人慢下来,后面的人就两步分成三步,到乡政府的路,本来真是不算远,过了西埂头的渡口,经过凤凰镇,只要走两里地就到了,往常个把钟头的路,他们今天硬是走了两个多钟头,两个人还都嫌路近,都晓得那地方一到,这日子就算到头了。

还好,进了乡政府大门,遇到一个穿着像干部的人,也不知什么职务,家富兜头就问:

办离婚的在不在?

这位干部眼皮抬一抬说:

不在!

两个人都没敢问下句,就坐在门槛上等。到乡政府办事的人真不少,两人都生怕遇到到他家吃过喝过的,都把草帽往脸上盖,一直盖到半张脸都看不见为止。

到了天快黑,人家锁门的时候,吴家富又上前问办离婚的干部来了没有?

来了,又走了!

两个人都觉得心里一松,赶紧又把脸板起来往回走,回头的路上,两个人胆子都大起来。史桂花先开的口,她说:

老娘要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就不得好死。

史桂花的声音清朗朗的,乍一听,一点不心虚,要是没看到沈国友的胳膊肘儿贴着她的腰,要是没亲耳听到她浪笑,兴许一切都能推倒重来,可现在,来不及了!

反正老子离定了!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跟老子不相干!吴家富一路上就甩出这一句,任史桂花把他祖宗八代都从地底里骂上来,他也没吭一声。

一踏上江心洲的地,他们又恢复成了要面子的夫妻。他们一前一后,尽量把肩膀放平,可是吴革美还是清晰地感觉到这两个人像翻山越岭般脚步沉重。

孩子们个个不敢吱声,个个踮着脚尖走路,个个自觉地挑水,扫地,干家务。

就在那天,二丫头吴革美第一个发现,她去年的父亲不见了,她上次的父亲也不见了,那个兴致勃勃地介绍自行车有几种上法的男人像被谁拧了脖子似的。她分明感受到他身体里有一股凉丝丝的味道散发出来。他的脸灰塌塌的,再一瞬间,她又产生了一个错觉,这个父亲是两年前的父亲,最近两年印象中谈笑风生的父亲是粉笔画出来的,眼前的父亲的这张脸如同一只黑板擦子,这只黑板擦子亲手擦掉了自己整整两年的时间。

兄妹三个都乖乖地等待吴家富倾家**产的消息发布出来,坏消息总是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第二天,吴家富胃疼起不了床,顾医生来挂了葡萄糖。

第三天又挂了两瓶。

第四天家富起床的时候,史桂花已经下地去了。这几天她一刻不停地干活,天没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进门,她忙得跟他照不了面。合伙人喊他出门,留下来就是离,走掉也算决心。他一狠心,立刻收拾衣裳走人。临走时他拉过革美:

不要让人到我们家来吃饭,要是晚上她出门,你就跟着!

做女儿的狠狠地点头,她晓得大坏事要发生了,她装着不怕,只是点头。

家富拎起出门带的旅行包,就向渡口去了,在路上,他和一位卖肉的擦肩而过,卖肉的清楚地记得吴家富这几天没买他的肉,他还没他老婆大方!肉贩子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吴家富你越发财越抠门哪,你一个月回来一趟,也不称肉给孩子们解馋?

吴家富勉强一笑,客气地告诉他:

下趟回来称,下趟回来称!

从那以后,史桂花一次也没招待过沈国友,在莫名其妙受到冷落后,沈国友把请客吃饭的任务挪到了另一户新盖的瓦房里。而打给史桂花的白条子直到他下台史桂花也没有拿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