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邊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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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心洲一九九六年開始實行火化製度。如同當年的計劃生育政策一樣,江心洲人情緒激烈地抵抗了很長一段時間,子女們想到父母們死了在火裏燒,他們在想象焚燒爐的時候總把親人想象成有知覺的,忍不住會心如刀絞;而將死之人,棺材板都打好了,卻要被燒成灰裝進罐子裏,也倍覺膽寒。抵抗最勇敢的是一位老太太,在得知自己快要死了時,她讓兒子用擔架抬著去了紫陽洲她妹妹家,哪曉得剛到她妹妹家,妹妹那個村子也接到了通知,就是說從當天開始實行火化。這位老太太把身子從妹妹家的**支起來,長歎了一口氣,對兒子說,還是抬回江心洲吧。

回江心洲的路上,這位老太太把身子探起來七八次,她擔心地告訴兒子:

我至少死在自己的**吧?

不會的,您老不會有事的。兒子輕聲地安慰她,我肯定把您老接回江心洲。

看著母親越來越喘不上氣,兒子不停地哀求母親:

媽媽您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啊!

又顛簸了半天,果然回到江心洲,進了屋一刻鍾後便咽了氣。

這件事之後,許多老年人就曉得這運動也是全國性的,這落後地區已經是最遲的了。跟任何江心洲人不能理解的運動一樣,從抵觸到服從,花了年把時間後,便不需要幹部出動,兒女們便老老實實地把上人往縣火葬場送了。很快,西埂頭的亂墳就慢慢地平下去了。可惜,那些荒地沒有像政府期待的那樣,被立刻利用起來種上莊稼,相反,江心洲長荒草的地方卻越來越多。說到底,大夥都心裏有數,這年頭靠這幾畝地是沒什麽大發展的。江心洲人不再那麽膽怯“城市”那個地方了,倒不是說城市的魅力已經消退,而是這種魅力不再那麽遙遠。現在,去城裏,是一件普通的事,實在沒什麽稀奇。現在,那兒甚至是自己的了,沒有什麽能阻擋這種事實。想一想,除了方達林家,江心洲哪家哪戶沒人做買賣、打工?江心洲人明白,他們跟城市是有千絲萬縷的聯係的。城裏人吃的菜,是他們賣給他們的;城裏的工廠裏成千上萬的鄉下人,就連一些市長都是鄉下去的;更不要說那些大樓大橋都是鄉下人造的;江心洲的鍾點工活躍在許多樓房裏,他們的見識更是不比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