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邊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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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心洲的人越來越少了。仿佛他們不是往外頭去,而是外頭往我們這邊跑似的。仿佛有繩子在拖,就像後頭有人拿竿子在趕似的,而且這竿子不是竹子做的,是鐵做似的,一掃到腿上腿就要斷似的,眼下江心洲就是這情況。就連保地也走了之後,年紀輕輕在家種幾畝地的就成了笑話了,前幾年還人人如此,過一陣子,還待在江心洲,還種著地,就成了笑話了,就被人瞧不起了。貴珠想。世界就是這麽複雜,不叫你動,你動來動去還在老地方,你不想動,他又把你推得直往前趕。

經常如此:男男女女拎著大包小包,喜氣洋洋地往渡口去。浪頭打到江灘上,浪頭退回江裏去,可渡口呢,像個黑洞,再多的人一進去,都不見回來。張開強在北京做瓦匠;陳敏在杭州給人搓背;沈國朋的老婆就給人家當鍾點工;吳學鋒的媽媽在上海賣青菜,他爸爸專門掃醫院的樓梯。還有一些人在銅城。現在,這些人去銅城,就像去菜園一樣:

到銅城買點東西去。江心洲這些騙小孩子的老手對跟在身後哭叫的孩子說,當天去當天回。

一去不回。

到了晚上,這些傻子們站在渡口,把頸脖子伸得老長老長的,跟待宰的老鵝似的,伸到最後,讓人擔心的是一片落葉就能將他們細長的脖子割斷。這些傻不拉嘰的毛頭們,第二天第三天仍去望,第四天第五天還去等。當然,三兩個月後,他們就接受了現實:

過年就回來了。

一到逢年過節,這些被黑洞吸走的人又三三兩兩回來了。不曉得搞什麽名堂。就像一個浪頭打來,江心洲的壩子上就多出來許多人,一個浪頭打來,一壩子的人全都被打走了一樣。

憑良心說,貴珠不討厭江心洲,除了挑水澆灌累得呼哧呼哧的時候她也抱怨這地方怎麽這麽落後,許多農村都有拖拉機自來水什麽的,可江心洲不曉得猴年馬月才有這些,可是日常她都能習慣了,習慣這靜悄悄的日子,習慣這安安靜靜的莊稼,習慣這流著淌著的大江的聲音了,可是江心洲人一撥一撥往外奔,使得留下來的人都感到留下來本身是件值得懷疑的事了,現在人們見了麵,不是問你為什麽出去而是問你為什麽留下來,好像留下來需要理由出去才是常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