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邊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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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的江邊扒了二十多天,家寶的屍首也沒找到。水一天天一點點地退下去了,大壩保住了,蘆柴頭又露出水麵了。這是好兆頭,曆年的經驗說明,蘆柴頭露在水麵,大壩從來沒有破過,莊稼也多少能保住一些。大隊幹部再一次神氣活現出現在埂上,向公社幹部介紹本隊的防洪經驗。吳四章帶著兩個兒子天天赤著腳沿著江岸踩著黑乎乎的爛泥找家寶的屍首。他們如今的搜索理性多了,下水前,每個人腰上係一根繩子,另一頭拴在岸邊的柳樹根上。他們依次鑽到水底,在稀巴爛的水底摸索,七月天的水底居然如此冰涼徹骨,每個人上來時都冷得打寒戰。水邊上一根根被水淹過的蘆柴,一腳踩上去發出喀嚓的叫喊,那淹不死的螞蚱跳得人冒火,不曉得天高地厚的癩蛤蟆被踩得呱呱叫也沒死。全部從大水裏逃過來了!

有天晚上,精疲力竭的吳四章和兩個兒子空手而歸時,站在門口的家秀突然對著父親和兩人哥哥發出驚恐地喊叫:水鬼,媽,水鬼!

大夥扭過頭一瞧,十歲的家秀滿麵通紅,連眼珠子都紅彤彤的。吳四章伸出雞爪子一樣的手一摸女兒的額頭,曉得不對了,他把家秀往肩上一扛,就直奔衛生院。家秀在接受了五天的青黴素治療後,燒終於退了下去。退了燒之後,你再問她什麽話,她就隻能張著嘴,一副等你把聲音說出來才答你的模樣。從那天開始,家秀再沒有講過一句完整有節奏的話,沒有聽懂過別人話裏話外的意思;沒有領會過人前人後的奧秘,她所能遵循的就是她失聰前理解的道理和規則。

那盆渾濁肮髒的水依然沒皮沒血地在吳四章的眼眶裏翻滾、叫囂,一浪退回去,一浪又撲上來。

都怪老子大意!都是自己把長江這狗日的想得太好了,都是自己把這狗日的當自己人才造的孽。還不止這些,都是自己共產風偷了巧,除了幹部家,其餘人家基本都死了人,上至七十老母,下到沒長牙的孩子,偏偏自己討了巧。那個巧討得又不光彩,想想自己那麽熊,手心大的麵粉就把自己收買了,就把女兒賤賣了,這些都是罪孽。是孽就必有報應,萬萬沒有料到,報應到家寶頭上來了。怎麽偏偏是家寶?還不如死在共產風,家家戶戶都埋人,埋人就不像你眼下這麽剜心;要是整個太陽洲一個不留,他也認了。偏偏是家寶,偏偏太陽洲還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