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寨

第三章 四腳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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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路修到一個叫碧色寨的地方時,弗朗索瓦做出了人生中的一個重大決定:把自己像一顆種子一樣,埋在這片陌生而神奇的土地上。因為他這些年對鐵路公司的貢獻,使他終於謀求到一個安寧舒適,讓良心相對幹淨的職位——出任碧色寨火車站的站長。

和他一起在碧色寨留下來的,還有卡洛斯兄弟。大卡洛斯說:“我可不願再幹用中國勞工的屍骨來做枕木的蠢事啦。這他娘的鐵路再修下去,終點站不會是昆明,而是地獄。”

弗朗索瓦那時還不理解卡洛斯兄弟為什麽不願再在鐵路上幹下去了,是因為露易絲小姐也離開了鐵路工地,在碧色寨開了家鐵路診所嗎?是因為這充滿血腥的鐵路,讓冷酷無情的大卡洛斯先生幡然悔悟、心生敬畏了嗎?還是因為這兩兄弟在碧色寨看到了發財的商機?

不管怎麽說,他們有修築這條鐵路的共同經曆,他們都知道這條鐵路是如何修起來的,他們也把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年華賠在了這條鐵路上。當然,如果沒有這條鐵路,他們充其量不過是歐洲某個小地方一名不文的職員,甚至是四處尋找機會的流浪漢。

在法國鐵路公司的規劃中,碧色寨火車站是個特等大站,它位於從河口到昆明的中間位置,又剛好在北回歸線上。在法國人精細準確的地圖中,北回歸線從碧色寨火車站的站台中央優雅地穿過,使遠在法蘭西的人們也很容易想起這個遠東特等車站的大名。而這個站址的選擇,和早年弗朗索瓦的貢獻分不開。

在火車還沒有開到碧色寨之前,這裏和其他彝族山寨一樣,是一個寧靜得夢幻如歌的地方。每個晨曦都被鳥兒的鳴叫喚醒,每個傍晚牛羊嗅著炊煙熟悉的氣味歸圈。時間幾乎是靜止的,因為人們一生都在做著同樣的事情,春種秋收,夏忙冬閑;在外男人犁田耙地,女人栽秧除草,在內女人煮飯炒菜,男人喝酒待客;牛羊產下同樣的崽崽,女人們唱著同樣的歌謠,男人們在火塘邊聽著同樣的傳說,山風在他們臉上悄然刻上一道道的痕跡,黑發在太陽的照耀下緩慢發白。沒有人為此感到憂傷,也沒有人感歎時光如梭、生命易逝。人們和自然界的萬事萬物相融,草木河川有情,飛禽走獸相知。村寨裏一年四季都在過節,三天一小祭,十天一大祭,需要敬畏和迎請的神靈如此之多,經常是剛把火神送走,財神又請來了;龍神遠去的足跡還在大地沒有消失,花神翩翩的舞步已然降臨。各路神祇在人們的火塘邊、在田間地頭、在狹窄泥濘的小路上、在村莊外的山岡上、在龍樹林茂密的椏枝間、在祭祀節日的歡歌笑語裏、在山林裏的野獸和放養的家禽中與人們共生共存,相知無欺。那時從神的領域到人的世界,村寨裏沒有一個不認識的人,誰家的米缸裏有多少米,全寨子裏的人都清楚。有時一些去世很久的先輩從祖先的靈魂居住地匆匆趕回來探望家人,會帶給寨子裏小小的**。這些亡靈被村寨裏的畢摩(注:祭司)超薦到洪水滔天時代彝人大遷徙前的故地許多年了,現在像一個遠方的遊子回到家鄉,自然會帶給人們許多盼望已久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