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伴侶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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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過了三九天,風依然堅硬。隻是硬得韌了,多了些彈性。不似隆冬的風,狠狠地砸過來,在額頭脖頸又割又鋸,它卻是用寬大而粗糙的掌,搓揉你,摩挲你,簧片的張力,一直敲到骨髓。

奶羊事件發生的第二天,分場通訊員告訴陳旭托運已經到站,如不及時去取,火車站要罰款。陳旭伺候肖瀟的月子,已曠工十來天,劉老狠雖然批給他事假,當然還是要扣那每天一塊二毛五的工資。他又去請假,“小女工”卻非讓他寫完檢討再走。他於是花了半小時寫一份“欺騙貧下中農罪該萬死”的檢討書,送到分場辦公室。誤了上午的拖車,隻好走到公路上,搭一輛拉糧的馬車,去了鎮上。

公路兩邊的原野,衰草殘雪斑駁。偶爾露出一角被風吹醒的黑土,落寂地凝視蒼天。幾抹凍雲,瑟瑟地飄移,似乎唯恐將滿腹沉沉的心事讓那滑潤的風吹化了……馬車走出幾裏地,陳旭便覺著身上的熱氣散盡。鞋殼子如同鐵夾,擠得腳鑽心疼。

他蜷著身、縮著脖、眯著眼,冷冷地斜睨著——視野空無一物,天地茫茫。

……假如這托運早點兒到達,奶羊的事,或許就不會發生。一定不會。好好的人,活活的人,真真的人,怎麽就要靠一隻羊來養活?發了什麽神經,撞了什麽鬼?還是隻母羊。老子養活羊,羊養活兒子,老子有東西喂羊,怎麽沒東西喂人?不配當爹,兒子掐死算,顛三倒四,幸虧羊牽走了,否則兒子大了,隻會咩咩,做個貨郎倒蠻好。奇怪的是肖瀟一句責怪的話也沒說,抱著兒子哭一場算數,一夜翻身,就是無話。話都讓那隻羊帶走了。實在那隻羊蠻情願做奶媽,給人,給羊,還不都是一樣?這年頭人活得也同羊差不多,隻會咩咩叫。賣了?賣給誰?身價多少?無價之寶無償犧牲無可奈何無產階級無法無天無憂無慮無事生非複歸於無報南無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