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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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雲密布,東邊的紅太陽同西邊的綠月亮一齊在空中閃閃發光。一排排黑色的旗幟迎風飄揚,一隻紫色的甲蟲在寬闊無邊的土地上蠕動。走近去,甲蟲原來是一台推土機,嗷嗷吼叫著,在陡斜的河堤上如飛簷走壁一般,發瘋地兜著圈子。她看見蘿卜頭一隻手握操縱杆,一隻手抓著一本書在看。她對他擺手,他看不見。她喊他下來,他隻是聽不見。她想,餘福年明明是說不讓修堤讓挖渠,這水利大會戰不是成了大混戰嗎?她的報道怎麽寫?

一輛吉普車開過來,她看見車裏坐著餘主任和郭愛軍。吉普車開進了堤上的一個黑洞,水從洞裏嘩嘩淌出來。她想去堵,卻看見洞裏有兩隻腳,一隻穿尼龍襪,一隻穿絲襪。她的心怦怦直跳,趕緊走開去。她跳上那輛推土機,推土機顛簸起來,開得像汽車一樣快,嘟嘟地叫。她抓住圓圓的方向盤,發現這根本是一輛吉普車,有草綠色的座墊和車門。蘿卜頭說: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你起草一個知識青年紮根公開信吧,管局要搞個典型。她聽聲音不像蘿卜頭,抬頭一看,卻是餘福年,正同她坐在一輛吉普車裏。她說:去哪兒?餘主任說: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們走進一個大會場。會場裏坐滿了年輕人。胸口都別著大紅花。奇怪的是每個人的鞋底都長著長長的根須。郭春莓穿了一雙大紅色的繡花鞋,鞋底的根須像水草一樣浮在地麵上,她走到哪裏,那些根須就跟到哪裏,忽然吹來一陣風,把那些根須像風箏飄帶一樣吹上了天空。郭愛軍去抓那飄帶,卻重重地摔在地上,變成了一顆花生。她剝開花生殼,又剝開一層白色的花生皮,再剝開一層紅色的花生衣,才看見郭愛軍蜷在裏頭,正在做眼保健操。做完了正麵,又做反麵。她大吃一驚,發現郭愛軍竟有兩張麵孔,一張黑紅黑紅的,笑容可掬,而另一張卻黃白黃白,陰險奸詐。她感到很可怕,卻看見座位四周的那些知青都是兩麵人,隻要這一麵在講話,另一麵就閉緊了嘴;這一麵說行,另一麵就說不行。她驚駭得縮成一團,問道:你們都是什麽人呀?一個東北口音很重的人回答:都是先進典型唄,隻有兩麵人才能當典型,明白不?她又問:那你發言時假如兩麵嘴講得不一樣,咋辦?那人搖著頭,說:哪能呢,一麵兒嘴專在這疙用,另一麵兒回家用,各有各的用處唄。她想起自己是一麵人,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