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南县委召开常委会议,没人知道是什么内容。叶诚、高天山和杜明局长坐在艾山办公室里,猜测着会议的主题。这时高天山的手机响了,说是龚书记请。
龚书记见着高天山说:“我不跟你绕圈子,工程地基不合格的事情,你们发现问题不上报,你高天山的原则在哪里?我要严肃地批评你,必须要清楚,兄弟情是兄弟情,原则就是原则!”
高天山吃了一惊。龚书记接着说:“第二件事,上周二我去地区开会,李伟民书记给我布置了一个任务,要求你的工作不能只停留在援疆的层面,要尽快安排你接触更多的工作,尤其是经济工作!李书记说他也只是代为转达组织上的要求。我想来想去,除了全县的招商引资工作之外,今后,城市建设工作要交给你主抓。”
高天山非常惊讶,有点儿不明就里。
龚书记又说:“这次的调整是组织上从宏观的战略布局上考虑的,我们不要去猜,也猜不透。组织上有要求,我们就要坚决服从!我知道你跟叶诚的兄弟感情,我也尽量考虑了这一点,所以我迟迟没有宣布,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希望叶诚能够平静接受。这次地基事件也就找了一个理由。为这件事,我三天夜里没睡好觉。”
高天山急切地说:“这么决定,叶诚会受多大的打击您是知道的,分管工作可以,我服从组织安排。但这样会激化内部矛盾,伤害我们兄弟情感。书记,您做决策的时候,能不能把这些综合因素都考虑进去!”高天山试图控制着自己波澜澎湃的情绪。
龚书记说道:“疆南县首要发展任务是经济,也是你的所长!不用你的长处用你的短处,于理不通!关于这件事的安排,我们都由不得自己的情绪,只能服从于组织,服从原则。我本来不该说的,但是现在觉得有必要说,据我所知,安排你一个县委副书记的工作,是按照援疆干部制度改革的大局要求来考虑的,可能惊动的不仅仅是地委!需要我们承担的,无论是责任,还是情感伤害,我们都无可选择,必须服从大局。”
高天山突然明白了龚书记的意图,点头表示服从组织安排,服从大局。两个人对叶诚的工作调整算是有了一致的意见。高天山内心非常忐忑,有一种挖人墙脚的感觉。
县委常委会做出了决定:对常务副县长叶诚的工作失职情况在县四套班子内部通报批评,调整了叶诚的分工,他不再分管城市建设工作,由高天山分管城市建设工作。对主管领导建设局局长杜明由监察局提出建议,给予处分。
龚书记在做出最后决定前,一再强调,已经征求过高天山的意见,高天山也表示了接受组织意见的态度。这种说法,给许多人的感觉:这些事情都是高天山和龚书记预先商量好的,而且对叶诚的处理意见,高天山也是早已同意了。这使许多干部有一种错误的推论:高天山为了自己的目的,借叶诚工作的失误,出手一击,击倒了叶诚。
叶诚备受打击。一方面是来自外部的组织处理,出乎意料;另一方面,没有想到作为兄长的高天山借着自己工作的失误和龚为民联手调整了自己的分管工作。叶诚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提前离开了会议室。不明原因的艾山也颇感意外,对这种分工调整保留了意见。对高天山有了另外一种看法,突然发现高天山并没有拿自己和叶诚当兄弟。而是一直在打着自己的算盘,像猎鹰一样等待着俯冲扑兔的机会。高天山对这个结果十分难过,他又不得不服从县委的决定。
叶诚分工调整的事传开后,知道高天山和叶诚关系的人都议论纷纷,觉得高天山做人做事不厚道,落井下石,权力欲太强。甚至连有的援疆干部都觉得高天山处理这件事欠妥,但基于对高天山的了解,他们又不相信高天山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晚上,叶诚和艾山喝着闷酒,都已经喝了不少。艾山愤愤地说道:“兄弟?这是什么兄弟。高天山,变了,真的变了!还亏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呀!”
落日即将没入山脚,天空留着一点点的暗蓝,远处的雪山朦朦胧胧显出一个轮廓。高天山坐车来到戈壁滩,一个人在戈壁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眼前浮现着儿时和艾山、叶诚在一起游戏的情景;浮现着会议决定时艾山和叶诚带着恨意看他的眼神。高天山心绪烦闷,对着远处的雪山用力嘶喊:啊……啊……啊!声音在空旷的戈壁滩上传开去,没有一点儿回响。
半醉半醒的叶诚,回家躺在沙发上,神情颓丧。何若男静静地看着他,说道:“别想那么多了,洗把脸吧。”叶诚闭着眼睛,眼泪流了下来。自打和叶诚认识以来,何若男还从没见他流过泪。何若男觉得虽然结婚这么多年了,但以前聚少离多,自己对叶诚还不完全了解,见叶诚现在这样,心里对他又多了几分新的认识。
三兄弟内心犹如撕裂般剧痛,都度过了一个不宁之夜。
第二天上班,高天山看见艾山,就站在原地等着他。艾山下了车,看也没看高天山一眼,径直从高天山的身边走过,进到县委大楼。高天山苦笑着摇摇头,走进了办公室。
金博向高天山汇报职业学校设计图的事情。高天山说道:“我今天脑子里有点儿乱,明天再谈吧。”金博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说道:“高副书记,你不用想太多,兄弟就是兄弟,永远都是兄弟。”高天山回味着金博的话。
叶诚不想上班,以身体不好为由给办公室打了招呼,就和何若男一起去看有叶新参加的运动会去了。田径场上,发令枪响,叶新第一个冲了出去,小队员你追我赶。观众们站着跳着呐喊着,何若男也站着挥着小旗不断喊着:“叶新加油!叶新加油!”
叶诚呆若木鸡,与周围人的欢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手机响了起来,是艾山来电,叶诚按掉了电话。
叶新第三个冲过了终点,全场欢声雷动,何若男也兴奋地大叫大跳。忽然她发现叶诚并不高兴,自己也沉默了下来。运动会结束了,看台上的人潮水般散去,只有何若男和叶诚还静静地坐着。何若男看看呆呆的叶诚,挽住他的胳膊,脑袋歪在他的肩膀上。
何若男说道:“叶诚,跟我回滨海好不好?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我挣的钱够花了,早晨你去菜市场买菜,回来给我们做午饭,你做的饭好吃。刷碗打扫屋子的活你不喜欢,我来做。等晚上吃完晚饭了,你辅导叶新学习,我打扫家务。等叶新睡了,我们俩就去滨海路上走一走,我渴望和你过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生活。”
叶诚闭上了双眼,没说话,何若男说道:“你还留恋这儿吗?是因为舍不得疆南县这块土地,还是舍不得兄弟?”
叶诚睁开眼睛,茫然地说:“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想想吧。”
何若男依偎进叶诚的怀里,说道:“我不会像以前那样要求你了,你决定吧,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你。我已经想好了,叶新在这儿很开心,他开心我也开心。我打算一个人回滨海,把他留下来陪你。我在滨海好好挣钱,你如果不想在疆南县待了,回滨海想做点什么生意,手头也宽裕,叶新的户口在滨海,将来无论如何还是要回滨海考大学的。如果你想一直干下去,我挣够了咱们的养老钱就回来陪着你,一直干到你退休。”
听着何若男这样说,叶诚感动地掉泪。
晚上吃饭,援疆干部们不时地偷偷看着高天山。高天山一个人坐一张桌子,静静地吃饭,旁若无人。金博冲陆永生挤了挤眼,陆永生会意,想逗高天山开心,说道:“崔林,今天听了个段子,笑死我了,想不想听?”崔林说:“想说你就说,废什么话呀。”陆永生说:“段子是这样的,一天,崔林问医生说,我最近很不正常,吃黄豆拉黄豆,吃西瓜拉西瓜,怎么样才能正常呢?你们猜医生怎么说。医生沉默了一下,说,你去吃屎吧!”陆永生说完自己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崔林嘴里还嚼着饭,听他这么说,嘴巴停住了,“呸”的一声把饭吐了出来,吼道:“你才吃屎呢!”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高天山仍旧埋头吃着饭,似乎跟他毫无关系,吃完饭,起身擦了擦嘴,走了。
崔林指着陆永生:“你就是个棒槌!”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陆永生满脸的尴尬。
柯平压低嗓门说道:“你们说难道高副书记真想抓权力,把兄弟给挤下去了?”岳季说道:“不会吧,高副书记多正直的一个人呀,他不可能干那样的事。”陆永生说:“就是!高副书记要是为了一己之私这么干的话,我陆永生也瞧不起他。”金博说:“我也不相信高副书记是这样的人。”柯平猜道:“我也觉得高副书记不至于,好像有些难言之隐。这样分工,有点横空出世的意思,就是赶鸭子上架,要是赶鸭子上架的话,那就是组织上的安排,要是组织上的安排,那就是……”陆永生说道:“别绕来绕去的,那就是什么?”柯平肯定地说:“那就是有意培养,要是有意培养,那就是要升官了!”
大家好像突然开窍似的,茅塞顿开,看样子怀疑高天山的人品是有点没有道理。
秦海良和地委李伟民书记在地委大院里溜达着。李伟民多年养成了习惯,一边散步一边谈工作,地区的很多重大决策都是这样一边走一边聊出来的。今天他叫秦海良出来散步是想了解高天山的情况,并就下一步援疆工作同秦海良商量。在得知高天山在处理叶诚这件事情上表现得既有原则有党性,又有情有义后,李伟民决定向秦海良交流自己的想法。
李伟民说:“最近,自治区选拔六个援疆干部担任县一级主要领导工作的试点,给我们地区安排了一个县。”秦海良说:“援疆干部通过两年的了解和实践摸索,时机也成熟了。利用发达地区的发展经验,结合对当地情况的充分了解,大胆地推动改革步伐。”李伟民点点头,说:“我们的想法差不多。你觉得在疆南县试点合不合适?”秦海良:“让高天山担任县委书记?”李伟民:“嗯。以前我还有所顾虑,怕他太过儿女情长,从这两年的工作看,他政治比较成熟,有驾驭全局的潜质,党性原则强,敢于担当,是可以信任的干部。”秦海良沉思片刻,说道:“这几个分总指挥里面还就数他方方面面比较突出。跨上新的台阶,会面临新的挑战,希望他别让您失望啊。”李伟民摆摆手,说:“我对他有信心。你跟他谈一下吧,让他思想上丢下包袱,有个准备。委员会研究一次,就作为主要人选,报自治区。”
分工调整后,叶诚一直请病假没去上班。他慢慢想清楚了,自己从小在疆南县长大,在疆南奋斗了这么多年,这里有那么多亲人和朋友,还有自己没完成的事业,还真割舍不下。再说了,自己到滨海能干什么呢?做生意挣钱?那不是自己的理想,也未必能干得好。在家当个家庭主男,天天伺候老婆孩子?那会憋死自己的。叶诚决定要振作起来,从哪儿跌倒再从哪儿爬起来。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何若男和叶新,得到了娘俩的一致支持。叶新还懂事地表示,自己已经长大了,要回滨海陪何若男,也免得在疆南让叶诚分心,耽误工作。看叶新突然变得这么懂事。叶诚感到十分欣慰,仿佛一下放下了身上所有的包袱。
送走叶新和何若男后,叶诚上班了。他来到艾山办公室,艾山说道:“你小子玩了几天消失,状态该回来了吧?”“想不通又能怎么办呢?去自杀吗?”叶诚自嘲地说。艾山呵呵一笑:“这么想就对了,儿子娃娃嘛,屁大点事还能承受不了?”叶诚摇了摇头,说道:“你别说,刚开始还真有一走了之的想法。在疆南奋斗这么多年,我想通过我的努力,让疆南县越来越好,老百姓都能过上富足的日子,但是,现在这个愿望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艾山眼睛一瞪:“说什么呢?不就是调整了分工吗,常务副县长你还干着嘛!只要你在岗位上,不管职务大小,都能给疆南县尽上一份力!”
秦海良来到疆南县参加文化节活动。秦海良问高天山:“分管了县里的经济工作,担子重不重?”高天山回答:“没问题,多努力吧。”秦海良说道:“高天山,你是要努力了,援疆的这几个县,全面负责经济口的,只有你一个,不要打不开局面,让人笑话。只要努力就能改变,只有努力,才能改变!怎么样,现在跟你那两个兄弟关系处理得如何?”高天山叹了口气,没说话。秦海良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延续了两代,情意深重,流淌的都是新疆人的血,虽说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在地区各界都传为佳话。不要着急,时间会证明一切。”
高天山突然想到金胡杨村小学,说道:“有件事想跟总指挥汇报一下,原则上我们教育资金这一块是不辐射到乡镇小学的,但是金胡杨村小学地处偏远,条件非常艰苦,志愿者顾家一在那支教已经两年了,疆南县教育局也提过很多次,希望能拨一部分经费给他们小学,进行更新改造。”秦海良回道:“顾家一,我知道,他的事迹都传到地区去了。他的精神让人感动啊,我们也要充分地给予支持。”
秦海良告诉了高天山,地委对他未来任用的打算。高天山沉默片刻,说道:“感谢组织和领导对我的信任。县委书记的工作我没做过,援疆干部担任县委一把手要求更高,我担心自己不能胜任,辜负了组织和领导对我的信任和期望啊。”
秦海良鼓励道:“李伟民书记对你是充分信任的,给了你一个充分展示自己的舞台。有担心是好事,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是做好大事的前提。不过不能畏缩,畏缩就难堪大任了。按照上级的指示精神,全疆一共才六个试点,要勇于面对,敢于担当,不遗余力地圆满完成!”
高天山内心升起一股使命感,表示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努力担当起重任。
秦海良赞许地看着自己的爱将,说道:“好,你要沉住气,耐心等待,思想上先做好充分准备。”
高天山将任疆南县县委书记的消息很快传了开去。疆南县本地的干部这几天几乎都在议论这事。艾山、叶诚和高天山关系搞僵了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担心高天山当书记后,艾山和叶诚可能会没了位置,会排挤当地干部,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艾山找龚书记了解情况,龚书记皱着眉头看着艾山,说道:“你怎么也跟别人学会传闲话了?这件事本不该我给你谈的,但今天你既然问起了,我就给你交个底吧,李书记跟我谈过了,高天山即将任县委书记,这是组织上的决定,我们必须服从。其他的事,我们也不要妄加猜测,不利于团结!”
艾山叹了口气,说道:“组织上这么安排什么意思?龚书记你的副厅级公示几个月了,没几天就该高升了,我怕是该要下岗了。”
龚书记正色道:“我提醒你啊,你这个想法很消极,也不利于团结!谁说你要下岗了?我们的事情,组织上一定会有考虑,既然上级做了这个决定,肯定是有道理的,不是一拍脑袋的事情,这是援疆大局!我们要做的,就是和上级党委保持一致,安心把工作干好,其他的啥也不要想!”
艾山有点激动:“我们跟高天山的事情你是很清楚的,他当书记,我和叶诚还怎么继续在疆南县工作?我的臭脾气你知道的,我就在这疆南县待着,哪怕回金胡杨村当个村主任都行!你说我没觉悟也好没党性也好,反正我就这个意见!”
龚书记有点儿火了:“你们对高天山误解太深,你看看你像个啥?就你这觉悟,还真就当个村主任合适!”
李伟民和秦海良讨论高天山当书记以后的安排。
秦海良说道:“伟民书记,您看是不是找艾山和叶诚好好谈谈,他们对高天山的误解挺深,现在关系闹得很僵,怎么在一起工作啊。”
李伟民呵呵一笑:“怎么了,心疼高天山了?”
秦海良皱着眉头:“我是考虑这样下去不利于工作,也不利于团结。”
李伟民:“海良啊,你的顾虑不无道理。但是你放心吧,我有个基本判断,我相信他们自己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这也是对他们的考验和锻炼。”
秦海良似有所悟,点点头。
李伟民继续说道:“暂时先冷处理一下,让艾山和叶诚离开疆南一段时间,让他们都好好想一想。最近刚好有个县处级干部培训班,让艾山和叶诚好好学习学习,冷静一下。”
秦海良并不太赞同这种想法,刚想提出自己的看法,却觉得李伟民书记成竹在胸,就没有再说什么。
红海湖芦苇飘**着,远处几只水鸭子在水面上扑腾着飞走了,湖面显得静谧,和谐。叶诚坐在湖边钓鱼,艾山走了过来,叶诚仍然自顾自地钓鱼。艾山一把夺过叶诚的鱼竿,愤愤地说道:“哎!你咋这么会享福呢?!刀子都架在脖子上了,你还有这个闲情逸致!”
叶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该来的迟早要来,急有什么用?”艾山说:“地委组织部要咱们俩去党校培训!”
叶诚惨笑了一下,说:“明摆着,高天山容不下我们。他马上要主持工作了,地委肯定要听他的意见。先培训,再走人,老套路了,这还看不清楚!”
艾山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高天山不该是这样子的人。但是这一件一件事跟上来,我不信也不行了。这就是他高天山对兄弟情义的交代啊……”
叶诚伤感地说:“再别说什么兄弟了,说说你以后怎么办吧。”
艾山激动地说:“我艾山不是羊羔子,往哪里赶就往哪里走!我给组织上打报告,我要回金胡杨村,不让我干县长,我当个金胡杨村的老百姓总行吧!”
叶诚说:“我们都做好准备吧,你回你的高老庄,我回我的流沙河。”艾山哈哈地笑了,笑声中,有一丝苦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