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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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大作,沙尘暴如期而至。

被塔克拉玛干大漠包围的绿洲,每年春季和秋季都会有几十天尘土飞扬的日子。开始时,浓厚的沙尘被狂风席卷着从天而降,风摧毁了田野上大路边一切脆弱的树梢路牌,人们躲在屋里呼吸着刺鼻呛人的空气。避开风大土扬的头几日,然后就是灰蒙蒙的沙尘天,好似醉酒的人昏昏沉沉的,没有晴朗的时候。只有当一场雨把天空中的尘土哗啦啦冲刷下来,雨过天晴,天空湛蓝一片,一切才又生机勃勃,所有的不适都烟消云散。

县里成立了专案组,组长是县委副书记徐向阳,里边的成员包括县公安局的局长买买提明和伊里亚尔乡长。大家分析案情,这个案件很显然和上次的纵火案如出一辙,都是恶意纵火,上次的对象是驻村工作队,这次的对象是村民小组组长。“三股势力”是有备而来,针对的就是我们党的基层干部。

塔河县的严打行动轰轰烈烈开展起来了。

徐向阳说:“新疆的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是每一个生活在新疆的老百姓的共同责任,也是大家的共同福祉所在,对任何破坏这一局面的人和行为都要给予严厉的打击!当前乃至今后一段时间驻村工作的重中之重是深化严打,驻村工作队要配合县、乡两级党委开展严打工作,协助做好严打专项行动。”

“我们就从这次纵火案开始逐一摸排,争取把案件早日侦破,打好喀拉苏村的严打第一仗。”任乐水说。

专案组的买买提明汇报了案件的进展情况,除了留在现场的一个汽油瓶子,几乎没有什么更多的物证。散会了,任乐水送徐向阳上车。

徐向阳把任乐水拉到旁边,小声说:“任书记,没多大的事情,你们还是要把项目抓在手上,天塌不下来。”

任乐水一愣,心中非常抵触他的说法,说道:“徐书记,我认为问题还是很严重,这里的党组织发挥不了作用,群众动员不起来,即使有再多的项目,还是唤不回民心。现在的问题应该是打击的一手要硬,教育的一手也要硬,要围绕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的总目标做细致的工作。”

徐向阳看了看任乐水,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快。在他的眼里,这些厅官到这里指手画脚,并不怎么了解基层的情况,他们没有来之前,党支部不是一样在工作,就是有时候宗教的氛围浓了一点儿,现在严打一开始,那些面纱罩袍大胡子不是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吗?农村基础项目欠账太多,在他的心里,还是想依靠这些厅官干些大项目,干些摸得着看得见的业绩出来。可每次和任乐水对话,他总是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样子,好像我们基层干部的认识能力和他们就是有差距一样。再说,在这个自己说一不二的地方,有人明白无误地给自己讲道理,他的心里总有一种不爽的滋味。

“那就发挥你们的水平,向村民多宣传,把党员干部带起来。”徐向阳不冷不热地说完,上车走了。

任乐水看着远去的汽车,内心复杂。这些基层干部,确实辛苦异常,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几乎天天忙在工作岗位上,要说他们没有觉悟、不知奉献,确实是冤枉他们。只是,在徐向阳身上,始终有一种明显的干扰他全面成长的东西,在他自信的背后透露出一种刚愎自用,在他良好的感觉之下,是一种对形势过于乐观的判断,这些缺陷有些来自于他自身的修养不够,有些也是对现实的认识的肤浅,他看问题还停留在浅表,明显欠缺一种站在高处的辨别力和站在历史长河里的对使命的思考。

眼前的一切,让任乐水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条船上,而脚下的船舱已经裂开了缝隙,他看到了危险,但似乎在徐向阳的感觉里,这却是一条乘风破浪的船。

村里召开了深入严打教育动员大会和查清去向不明人员动员大会。

阿尔法逐条讲解,什么是民族风俗习惯、民族风俗习惯与宗教极端思想的界限,组织学习了严打活动的宣传材料和分辨宗教极端活动基本知识。会场气氛非常活跃,不时有人举手提问题。这让任乐水内心非常欣慰,现在开会,已经明显和刚入村时的气氛不同了。过去村民开会不来,来了不想听,你说你的我干我的,左右不上你领的道儿。现在好了,村民听了还怕弄不明白,一遍遍提问题,让驻村工作队队员把道理说得更明白点儿,眼看着散去的心思一点点聚了起来。

一个村民问道:“我牌牌子(结婚证)领了,那老婆子算不算我的?我可不可以和她睡觉?”

阿巴书记一看那村民,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了,平时喜欢起哄。

阿巴书记说道:“民政局牌牌子领了,是合法婚姻,你的老婆子就是你的女人,你想和她睡觉嘛,铁犁在你手上,地在你家里,就不要问我们了。不过你的地里的果子都结完了,已经三个巴郎子了,再生,你高兴我就不高兴了。”大家哄堂大笑。

动员群众工作迅速开展起来。驻村工作队分成三个小组,一个组与重点人员谈话,分别就曾经蒙面的妇女、罪犯家属开展一对一面对面的谈话教育。另一个组与户主逐一谈话,摸清底数,发现线索。第三个组拍摄全家福,以家庭为单位逐户拍摄全家福,让每一个村民的笑脸都留下来。

几天辛苦的工作,情况慢慢明晰起来。

任乐水的心情和天气一样糟糕。扑面而来的烦乱现况让他心浮气躁,只是多年的修养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变化。眼前紧张的社情,血腥的场面,冲击着他内心复杂的感受,怎么事情变成了这样?人与人之间的真情似乎无处可寻了。他常常回想起小时候的时光,那些让他无法忘却的人间真情,其实一直是他成长的养料,虽然经历了那么多变故,但那些不同民族之间最真挚的情感一直深藏在他的心里。

那时候,他和伊利哈尔哥哥一起在胡杨林深处长大。开始时他说汉语,那是出生时父亲、母亲说的语言。后来有一天,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那个疯疯癫癫给自己喂奶的女人和叫爸爸的男人,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每次父母亲出门前一样,他被托付给赛麦提爸爸。那次寄养时间太久了,后来他就以为自己从来就是出生在赛麦提爸爸家了,每天见到的是慈爱的吐拉汗妈妈和威严的赛麦提爸爸。他开始用维吾尔语表达,他快乐地成长着。和自己同岁的哥哥伊利哈尔领着他在那片胡杨林里四处游**,他渐渐地相信自己就是出生在那片胡杨林里的维吾尔族孩子,他和所有的亲人都说着维吾尔语。

上学了,他被赛麦提爸爸送到胡杨林水库边的汉语小学上课。当登记入学时,他才知道自己的名字叫任乐水,他才知道自己是个汉族人。同学们像看怪物一样审视他,那些兵团的孩子对他的身世充满了好奇,怎么就有一个会说维吾尔语的汉族孩子被一个维吾尔族人送到学校,当了自己的同学?那个英俊的维吾尔族人竟然还是他的爸爸,但是这个同学却有一个汉族名字。任乐水说不清楚,也不愿意说。常年在胡杨林里的生活,让他变得沉默寡言。因为离家太远,他寄宿在一个老师的家里。他重新开始熟练地使用汉语说话,但他总是闷闷不乐。他想家,想他在胡杨林深处飘着羊膻味的家。每到周末,赛麦提爸爸会赶着一辆马车,到离家二十多公里的学校来接他,任乐水快乐地像鸟一样飞快地冲向马车,头也不回地爬上车,急着回家。赛麦提爸爸会拿出一块飘着麦香的白面馕,递给任乐水,喊着伊力哈姆的名字,用汉语和他说话,问寒问暖。任乐水会夹杂着维吾尔语、汉语一口气把一个星期的所见所闻说给赛麦提爸爸。他的思维就在维吾尔语和汉语里不停转换,他奔波在兵团学校和胡杨林的家。

那段路途那么遥远,天空只有飞鸟,眼前只有戈壁。赛麦提爸爸总是扯开嗓门唱一些好听的民歌,打发那一段寂寞的路途:

你的生命

我的生命

本来就是一条命

为了你

我愿豁出生命

有何不可牺牲

为了你

我的心已碎

肠已断

两眼更是泪淋淋

那时候,任乐水会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听到嘚嘚的马蹄在空旷的戈壁响,赛麦提爸爸沉默地坐在车前,凝视远方。

突然一天,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干部来到他家。其中的一个汉族人给了赛麦提爸爸一张纸,那白纸上盖着大红的章子。那些人都是喜气洋洋的神态,他们对赛麦提爸爸毕恭毕敬。原来,过去做副县长的赛麦提爸爸,得到了平反。从那天起,赛麦提爸爸就离开了胡杨林的家,不再做羊倌了,他一个人到县城当官去了。

没有多久,赛麦提爸爸派人来到家里,他们要搬家了,家里几乎一无所有,那些羊群本来就是公家的,又有新人来到胡杨林替换赛麦提爸爸放羊。吐拉汗妈妈把几床棉被搬到车上,然后把两个儿子——伊利哈尔和伊力哈姆拉上汽车,只有这两个一民一汉的儿子才是她和赛麦提最大的财富。

赛麦提爸爸已经是塔河县革命委员会的主任了。那时候轰轰烈烈的“**”还在继续。赛麦提爸爸是平反的革命干部,因为他以前是塔河县的老领导,就被白水地区革委会任命为塔河县的革委会主任,实际上是县里最大的官。

伊利哈尔和伊力哈姆都到了上初中的年龄。为了让任乐水有个伴儿,赛麦提爸爸让伊利哈尔和任乐水一起上了塔河二中,那是一个汉语中学。维吾尔族孩子上汉语学校,当时是司空见惯的现象。在这里,任乐水找到了一种宁静,别人不再对他的身世抱着好奇心,他也不需要一次次解释为什么自己有一个维吾尔族爸爸。但在他的内心,他开始对自己的身世困惑,他知道自己是赛麦提爸爸领养的一个汉族孩子,但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走进了赛麦提爸爸的家里,从此他生活在一个维吾尔族的家庭。只是在梦里和模糊的记忆里,总是会牵着一个陌生男人和女人的手,走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的胡杨林里。他不知道那是梦还是儿时的记忆,他相信那两个一次次出现在脑海里的陌生人一定是他真正的父母亲。但是在生活里,他只有自己的维吾尔族爸爸、妈妈。赛麦提爸爸正意气风发地干着革命工作。所有的人们见了任乐水都像见到自己的孩子,对他充满爱怜。在任乐水的意识里,他就是一个维吾尔人。

当青春期到来的时候,任乐水变得叛逆。任乐水缺少身份的认同,他突然对赛麦提一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他想知道自己的出处,但赛麦提爸爸总是不置可否。他喜欢班里的汉族女孩了,那种青春的**让他发疯。可是他又不能和汉族同学一起吃饭,因为自小养成的维吾尔族风俗习惯,让他在心理上和习俗上和自己的汉族同学有着一些明显的区别,他在饮食上已经有了一些明确的禁忌,而他的同学们却没有在乎他的禁忌,这让他痛苦万分。偶尔和同学一起去汉餐厅吃一次饭,对他简直是灵魂的煎熬,他会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这种感觉让自己对赛麦提爸爸一家的感情飘忽不定,也让赛麦提爸爸一家不知所措。赛麦提爸爸理解他的那种不可言说的痛苦,一天对他说:“吃你想吃的东西吧,只是在家里,你还得尊重家里的习惯。”他懵懂地知道自己和伊利哈尔是有区别的,只是这种区别更多的是一种吃法的区别。后来他开始大胆地和自己的女同学出入不同的餐厅,他的内心在刺激和负罪感中挣扎。

赛麦提爸爸看到了他的变化,因为在他的身体上散发着一种不同的气息。大人们知道任乐水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的伊力哈姆。赛麦提爸爸是个革命干部,对习俗的东西特别开明,因为从把任乐水当伊力哈姆儿子的那一天,他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只要这个汉族的儿子愿意,赛麦提爸爸会尊重他的选择。而传统的吐拉汗妈妈却不能容忍伊力哈姆的叛逆,她一直把伊力哈姆当作自己的亲儿子。

自从生了伊利哈尔,吐拉汗就丧失了再次生育的能力,伊利哈尔几乎要了她的命,她一直出血。赛麦提惊恐地看着不省人事的老婆,驾着马车,冲出胡杨林,送到兵团水库医院。那时候,吐拉汗已经奄奄一息。医生借助设备打开了吐拉汗的腹腔,取出了伊利哈尔。伊利哈尔哇哇大哭,而吐拉汗却挣扎在生死边缘。医院的大喇叭一遍遍动员人们献血。那些兵团的职工一群群来了,任乐水的父亲有着和吐拉汗一样的O型血。任乐水父亲的血液合着兵团职工的血液,一袋袋输入吐拉汗的身体里。经过几天的昏迷,吐拉汗回到了人间,却失去了再次孕育小生命的能力。吐拉汗每次看到自己这个汉族儿子,心都会扑通扑通地激烈跳动,她能够感受到奔流在血液里的对任乐水的爱。而现在这个儿子却渐行渐远地在离开自己,他在用一种失去爱恋的痛苦折磨着自己的养母。她害怕有那么一天,儿子伊力哈姆会对她说,他将离开这个家庭。

终于有一天,这些不愿发生的事情,还是纷至沓来了。儿子要去白水市二中上中学了。赛麦提爸爸那时正要调到自治区工作。赛麦提爸爸、吐拉汗妈妈急于想把任乐水带到身边,而那时候任乐水正在迷恋他们的班花。他已经和那个班花一起考上了白水市二中。他不想离开白水市,他对赛麦提爸爸说:“帮我办一个孤儿证吧,让国家把我养起来。”那种要求不可思议,冷酷得让人心寒。在赛麦提爸爸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想过把儿子伊力哈姆推给社会,向国家申请孤儿养育救助金。在他们眼里,任乐水就是伊力哈姆,就是伊利哈尔的弟弟,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们不理解儿子的想法,他们拒绝了儿子不可思议的要求。他们想等过一段时间,待儿子清醒过来,和他们一起去乌鲁木齐上学。

他们想错了。痴迷的任乐水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地走上了叛逆的道路,他失踪了整整半个月,杳无音讯。一边是组织上在催赛麦提尽快赴任,一边他却在翻天覆地地寻找任乐水。当一个牧民把瘦骨嶙峋的任乐水交到赛麦提爸爸手里,大家才知道,任乐水徒步几十公里,跑到他出生的那片胡杨林里,风餐露宿,待了十几天。他不知道是应该就这样饿死,还是该回到县城。当老牧民赶着羊群走过,看到饿得昏昏沉沉的任乐水,老人取出随身携带的水壶,把干馕一口口嚼碎,喂到这个流浪的孩子嘴里。任乐水吃饱了干馕,醒过来,看到一个慈祥的维吾尔族老人的脸,泪水滑落,他用维吾尔语说着谢谢。老人惊诧不已。他原以为自己救了一个汉族孩子,没想到,这个孩子说了一口纯正的维吾尔语。老人了解了情况,赶着牛车把任乐水送回塔河县,送到大名鼎鼎的老县长家。

吐拉汗妈妈伤心欲绝。只有赛麦提爸爸非常清醒,他知道这个儿子已经长大了,任乐水开始了自己的人生选择。任乐水不想再做伊力哈姆了,那是流淌在他血脉里的基因选择。赛麦提爸爸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强求了,爱一个人,就应该放手让他追求心灵的自由和幸福,而不应该成为他生命的羁绊。让伊力哈姆飞吧!

从此,任乐水离开了朝夕相处的吐拉汗妈妈。赛麦提爸爸带着吐拉汗妈妈和伊利哈尔哥哥离开了白水市。吐拉汗妈妈伤透了心。

两起纵火案让村庄笼罩在一种不安的气氛中。任乐水每天带着阿巴书记听取驻村工作队当天的情况汇报。驻村工作队走遍了家家户户,收集了许多线索,一切可疑点都集中到了斯迪克家族。

阿尔法说:“出事的那天,斯迪克家来过几个外来人员,进门后就再没见出来。”

“外来人口登记没有?”任乐水问道。

“我们去过他家,没见有外人。”亚力坤说。

“那几天邻居见他家宰了两只羊,他家就那么几个人,一两天也吃不了那么多。”阿尔法说。

任乐水看看大家,拜克库力和另一个村委委员在,他心中无底,担心信息的安全,没有表态。散了会,任乐水交代文泰和阿尔法整理一下走访入户的信息,再把斯迪克家族图谱画出来。

“把他家所有的情况搞清楚,再把这些日子他家里不寻常的变化分析一下,明天我们向专案组汇报。看样子,村里的问题和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文泰内心非常窝火,下乡已经让他失去了许多东西,事业、感情,这些都无法与人诉说。来到这里才发现,农村的组织形同虚设,所有基础管理的信息都没有,都进入21世纪了,还是原始的那套管理方式。要开会了,大喇叭一吆喝,三三两两来一些人,把要说的话一说,就算安排了工作。艾山家、买买提家的事情,都记在村干部的脑袋里,要去查档案,有时候家里有几个人也说不清楚,过不了几年,一群超生的小孩子满村满巷春芽一样冒出来,看着一群群的人在眼前晃动,你却并不知道这些人的背景和来龙去脉。所有村干部都知道那些家庭的家长里短,却不知道那些家庭里有些什么人,又有些什么想法。而文泰作为学者,来到这里,却要做最基础的工作,干着和他专业与兴趣毫无关系的事务,昏头昏脑干了许久,他才知道,自己是在做社会治理的事情,而一切的一切,都要从最初建立村民档案开始。这种浩大而枯燥的工作,让他厌倦,他有一种虚度光阴的蹉跎感,而眼前的工作又成为当前最重要的工作,无法摆脱,而且随时随地要熬夜加班,这种感受让他非常痛苦。

文泰一脸茫然地望着任乐水。任乐水好像根本就没有关心过文泰那些躲藏在心底的小感受。

“亚力坤,你明天带村警去斯迪克家入户,观察一下他家的动静。”

亚力坤点点头,说:“一条恶狗的狂叫,弄得全村都喧哗;一个坏人的行为,带来了全村的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