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冰晚上没有来,任乐水有点儿意外。通了电话,任冰满不在乎地说第二天过来。任乐水的脑子有点儿乱。工作上受了处分,家里老的病了,老婆不辞而别,把精神出了状况的儿子留在村里,一时间任乐水心里烦闷,欲哭无泪。
次日,儿子见了父亲喜气洋洋,没有一点儿异样,任乐水仔细观察儿子的一举一动,没有发现他扭捏作态的一点儿迹象,就怀疑张雯的说法得打折扣。
“任冰,有些什么打算?”父子俩走在村庄的路上。
“你们现在不是在进行国家通用语言教育吗?我来当几个月的汉语老师。”
“住县城里,离这儿还有十几公里,来来回回路上也不安全,不如住村里。”
“我来就是图清静,村里人多,这儿人又没死完,有什么可怕的。”
任冰把老子呛了一句,任乐水不再说话,带着儿子在村里转。
路上筑路队正在紧张施工,路旁家家户户在建富民安居房,建好的房子整整齐齐,三角的红顶,绿色的琉璃瓦屋檐,粉红的墙面,门前小院里的葡萄架上爬满绿叶,生机勃勃。统一高度的院墙半人多高,整齐划一,院墙大门清一色的双扇大门,以维吾尔人的传统雕刻修饰,大红大绿的色彩争奇斗艳。
蓝天白云,鸟鸣鸽飞,远处的天山,白雪皑皑,在阳光下灿烂着。
“喔喔,这还真有世外桃源的味道。”任冰赞道。
一路上,村民不停地和任乐水打招呼,有人知道一旁的英俊青年是他儿子,立刻回家拿了馕和涂了红皮的鸡蛋递过来。任冰也不客气,拿了就吃。
“好吃!老任,媒体上说南疆宗教极端氛围很浓,女人蒙面黑袍,男人长须黑胡,目露敌意,到处不让唱歌跳舞。眼见为实,现在看来,都是假新闻,是谣传嘛。”
“不是谣传,在‘访惠聚’驻村之前,就是这样的,宗教极端思想渗透,裹挟了村里的群众,基层党组织涣散软弱,人心很乱,宗教极端的氛围很浓。只是我们来了以后,抓基层党组织建设,宣传群众,去宗教极端,落实民生工程,维护社会稳定,一手抓打击,一手抓宣传教育,才有了今天的好局面。”任乐水骄傲地说。
任冰搂着父亲的肩,说:“老任,我就佩服你,一副家国情怀。我一直佩服共产党,治理国家一套套的。几个暴恐分子就是蟊贼,干不成鸟事。”
“你还挺懂政治嘛,不是说现在的青年人不太关心时事了?”
“看吧,代沟!现在的青年人和你们不同,你们是理想英雄主义,不计个人得失,我们是个人英雄主义,既关心国家命运,也争取个人实惠。你们看问题喜欢看历史看未来,我们看问题喜欢看世界看现在。四大文明就留住了中华文明,世界强国就中美争霸,我们的制度干翻了除了美国的一切制度。老任你说我们怎么有理由不爱国?我们相信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这一套理论是你们老一代布尔什维克总结的,但我们没有你们内心根深蒂固的民族自卑和历史包袱,所以我们在践行这四个自信。国家航天事业的大半个天都是我们这一代航天学子撑起来的,再不自信就贱了。”
任乐水望一眼儿子,有一种刮目相看的惊喜。
“别,别,你那眼光,以为我在痴人说梦?老任,你不知道吧,你儿子任冰也是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
“喜从天降!”任乐水说。
在任乐水的记忆里,好久没有和儿子认真聊过了。每次放假回来,任冰不是在炒股票就是打游戏,和老子没话。任乐水内心对儿子的状况既担忧又可怜。每次和张雯一讨论到儿子的未来,张雯就为任乐水瞧不起儿子的态度生气,避开任冰痛骂任乐水。任乐水无可奈何,只能放弃了对任冰施以理想教育的念头,安慰自己,是鼠飞不上天为龙,人各有命,父子一场天成地就的缘分,把他养大成人就好,可以管得了单位年轻人的发展,对儿子的未来却不抱期望,日子久了,对儿子的心思懒得过问。没想到,这次谈心发现,儿子还真不是温室的花朵,整个一个信念坚定的共产党人。任乐水心中暗暗乐了。
“那我问你,谈恋爱是怎么一回事?”
任冰的嘴角不经意抽搐了一下。突然扬起手,笑意盈盈地和对面来的村民打招呼。
“别问,我不想和你吵架。”
来到学校,罗合曼带着父子俩,一个班一个班地查看,小朋友见了他们进来,同时起立,行少先队礼,用普通话齐呼:老师好!
任乐水发现孩子们的打扮已经面貌一新,小手小脸洗得干干净净,过去空气里透着的怪味儿也几乎消失了。任冰也非常兴奋。
任乐水非常关心新校舍的建设。
“罗合曼校长,按计划新校舍要9月新学期使用,没问题吧?”任乐水问道。
“已经停工好多天了。”
“什么?”
任乐水去了现场。只有几个工人在守工地。原来,县上把专项资金压着,没拨下来,包工头去县上要钱去了。任乐水耳朵里“嗡”地一声,大脑发蒙,才想起以前这个工程他安排给了文泰负责,自从谢浩杰当了代理队长、第一书记,他就亲自负责了,一天到晚往学校跑。
“谢浩杰不是常来吗?”
“来,他每次来都找良嘉熙老师谈工作,很少问建设的事情,你们去出义务工这几天,工地停工了,他也没来过。”
任乐水怒气冲天,给司机海拉提打电话,海拉提说他拉着谢浩杰在乡里开会,一时还来不了。
罗合曼开车送他,任乐水留下任冰去了县上。任乐水到了教育局,局长说财政上没有拨款。去了财政局,找不到人。终于来了一个干部,说局长下乡抓稳定工作,去了十几天,好多业务都停下来了。给局长打了电话,人家说话很客气,就是一个理:回不来,回来要一个星期以后了,还要报县里的财经领导小组研究审批。环环相扣,环环出差。
任乐水硬着头皮去找县委副书记徐向阳。好不容易等徐向阳开完会,快下班了。任乐水说完来意,徐向阳不冷不热地笑笑。
“任书记,这项目虽然是你跑下来的,但是到了县上还得按程序一步步来,目前稳定工作这么重,也不能为了你一个小学的项目,我们把工作停了。”
“这是什么话?一个专项资金,程序走到,款拨下去,就完事,怎么都是衙门作风。”
“落实总目标,干部都下乡了,我不能开先例,等吧,也就是十天的时间。”
任乐水气冲冲离开徐向阳办公室,脑海里都是他不阴不阳的脸,只想张嘴骂人。想想一批批驻村工作队员来到基层,都在为县委担当责任,偏偏遇到这样一个官油子,内心升起一种悲哀,愤懑不平。有人当官在为党的事业、为人民服务,可是有些人就是要当官做老爷,说起大道理一套套,干起事情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假模假样地做着人。基层出了问题,根还是在党员干部身上。
一路上,任乐水闷闷不乐,身上又瘙痒起来。村民家到处都是跳蚤,每走访一次,回来,身上就沾了这种黑色的小虫,全身乱窜,看得见逮不住,全身被咬得一串串小包,奇痒无比,直到抠烂了皮肤,疼痛感盖过了瘙痒感,人才能安静一会儿。驻村工作队队员浑身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疤痕,旧伤刚好,又添新疤,最可气的是这些恶虫好像都是异性入侵,专咬男女的私处。一个人时,奇痒难耐,脱衣解罩,一阵狂抓乱抠,可大部分工作时间,众目睽睽之下,痒得钻心,只能忍着,实在无法,就一趟趟跑厕所去挠痒,闹得人心绪不宁。这不,任乐水一生气,身上的小包发痒,他一阵乱挠,指甲缝里带着皮屑和血丝。
罗合曼校长看任书记面色阴沉,也不多话,认真开车。
任乐水翻看着手机通讯录。拨拉了一阵,他看到了那个女厅长的名字。他们以前吃过几次饭,算是认识。上次女厅长来调研,任乐水才知道,她第二批驻村结束后,被抽调到自治区“访惠聚”办公室做了一个小组的组长。任乐水犹豫着,打还是不打这个电话?脑子里浮现着冷清工地和徐向阳打哈哈的画面,他定了定神,把电话拨过去。对方很快压断电话,回了短信在开会。任乐水郁闷至极。
回到村里,远远看到谢浩杰在逗黑虎玩,手里高举一块骨头,黑虎急吼吼扑上扑下,谢浩杰左闪右躲,黑虎没了招,四肢伏地,张嘴吐舌,仰头眼巴巴望着骨头,嘴里咕噜咕噜,焦躁着。
“谢浩杰,你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晕头转向,天大的事情都让你误了。”任乐水吼道。
谢浩杰扔下手中的骨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任乐水,不知道自己又干错了什么。
“学校的工程,停了这么多天,为什么不让文泰管?不给我汇报?你天天去学校,找小姑娘干吗?你这个队长是怎么当的?”
谢浩杰明白过来了,任书记是为了工程的事情。
不让文泰管,那是谢浩杰的小九九,掐断文泰接触良嘉熙的渠道。停工的事情,谢浩杰是清楚的,在任乐水带队出义务工的时候,他去了县上几趟,甚至去了财政局长包联的村。人家也是辛辛苦苦在基层,说好了,过十几天回去以后,把他们村小学的建设资金,作为第一项工作,排上议事日程。所以谢浩杰认为自己解决了这个问题,就没有再和任乐水说。眼下看到任乐水发这么大脾气,还含沙射影说到他和良嘉熙的交往,一旁的村干部看着热闹,嘀嘀咕咕,谢浩杰也是怒火万丈。
“怎么了就?我作为队长,调整一下文泰的工作不可以吗?我去学校也是为建设的事情,再说财政局答应十天以后解决问题,我怎么游手好闲了。”
谢浩杰面红耳赤,虎视眈眈,仰头望着任乐水。
谢浩杰眼中的怒火让任乐水瞬间清醒过来,在村里,现在谢浩杰是自己的领导。任乐水平定一下情绪。
“浩杰,做事要有钉钉子的精神,你不了解机关那套作风,说很快解决,都是官话,只有盯紧盯牢,事情给了结果,才是解决,否则都漂浮着打太极,这工地一停就耽误了工期,到了冬天孩子们都进不了新教室,我们这不是搞了个烂尾工程嘛!”
任乐水一旦恢复了平静,立刻显出不怒自威的威严。谢浩杰没了脾气,蹲下来去摸黑虎的脑袋,黑虎正津津有味地啃骨头,一张大嘴把谢浩杰的皮鞋咬住,恼怒地低吼。谢浩杰一惊,摔了个四脚朝天。村民们哈哈大笑。
父亲走后,任冰又去了四年级教室,他要听麦迪亚娜老师的课。刚才,在第一次推开门的一瞬间,任冰的心就融化了。
这个叫麦迪亚娜的维吾尔族姑娘,犹如天外来客,浓眉弯弯,长长的睫毛能落小鸟,目光清澈深邃,透着一丝神秘,唇线棱角分明,娇色如桃花,鼻梁挺直如刀削斧刻,皮肤雪白宛若初绽的雪莲,身形健美,凹凸有致,翘乳高突,呼之欲飞,每当板书,长臂白皙,如嫩藕摇曳,小蛮腰如蛇摆尾,长发披肩,如瀑的头发两侧舞动着两条小辫,那是维吾尔姑娘独有的美辫,堆雪之臀,弧线炫目。麦迪亚娜安如静水,动似波涛,妩媚的气息好像漫天飞舞的红叶,皑皑峭壁上的雪莲,茫茫戈壁的红柳花,万般风情,花香四溢,倾城容颜,惊落飞雁,真是绝世佳人。
任冰的脑海里一次次出现了法国作家梅里美创作的小说人物形象,那个个性独立、思想自由和向社会宣战的骄傲的卡门。
那时候任冰刚上大学,看了小说《卡门》以后,在他眼里就再也没有美女了。他判断美女的标准是,美轮美奂超凡脱俗特立独行。他在内心把自己喜欢的姑娘一一对应这个模子。后来就遇到了他的飞行器结构力学的美女老师。之前,任冰喜欢文学,那些心旷神怡的美,让他天马行空的情感找到了落点。一天,那个戴着眼镜说话文雅的女老师走进教室,一片呼声,传说中的冷美人终于出现了。
第一堂课,她却柔声细语地说起了科学美。那是一堂让任冰脑洞大开的科普课,他以前学物理,就是为了高考,而现在他知道,物理学是一门闪耀着美的光辉的科学,它的美体现在物理学理论的内容和形式上,也体现在物理学研究的过程中。那些包含了简单美、奇异美、真理美、对称美、和谐美、统一美的物理理论和追求真理的科学精神,展示着科学自身的至美。任冰懂了,美是科学的本性之一,也是进行科学研究的方法。
从那天开始,任冰成了美女老师的崇拜者和追随者。美女老师成了任冰追求科学过程中的偶像,渐渐地,任冰在内心一点点把她和心中的美女模子对应,美女老师成了他追求的“卡门”。
当任冰被那段暗暗的畸恋折磨得死去活来,他明白自己错了,他主动要求休学,他做好了打算,去寻找父亲,在荒凉的塔克拉玛干的绿洲,安静一阵,做半年小学老师,让自己裹满灰尘的心灵在最封闭洁净的环境里洗涤一遍,思考一下人生,再扬帆启程。
他却意外地发现了生活里还有另一个样子的卡门。
吃晚饭时,任冰非常兴奋,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老爸,我和罗合曼校长说好了,我以后给一到六年级的孩子上汉语课,每天上午四节课,下午做教案批作业。学校每节课给我20块钱代课费。”任冰说。
“那点儿钱还看在眼里?”任乐水说。
“劳动是有价值的,不能白干。我就不喜欢你们这一代,只讲奉献,不按客观规律和价值规律办事,我得给自己一个理由,我不能打破自己的原则。”
“嘭”的一声,桌子上的碗筷震动了一下。
“好小伙,我就喜欢你这样!”谢浩杰喜形于色说。
谢浩杰因为被任乐水骂,心里还生着气,故意表现出对中午的事情不在意的样子,拍着桌子为任冰喝彩。任冰受到鼓舞,打开话匣。
“呵,我在想,怪不得你们这帮大老爷们在村里一住一年,不愿回家,村里美女如云呀。良嘉熙是旷世奇货,麦迪亚娜惊世骇俗,真是大开眼界。”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望着任冰。听到任冰一嚷,谢浩杰心头一紧。
“任冰,你喜欢谁了?”
“都喜欢。哎,文泰哥,你怎么不追呀,你不上我就冲了。”
“怎么光问文泰,还有我呢。”谢浩杰说。
任冰愣了一下。
“不知道浩杰哥也是钻石王老五,我以为你都当爸爸了。”
谢浩杰心里一沉,脸上尴尬地僵着笑。
“那这样,良嘉熙留给你俩,谁剑锋利谁收获。我喜欢麦迪亚娜。”
任冰的话,让大家都不适应。毕竟都在一个单位,都有了一些阅历,对女人还是保持着好男不言女的固执。没想到,90后的任冰,一张嘴就撕破了大家隐藏起来的那份心思。
“重口味。”文泰说。
“什么呀,大家老说中华民族多元一体,说什么交往交流交融,一来实的,就装模作样了。什么叫交融,我看就是赞赏大家真正成为一家人,我爸爸是疆二代,我是疆三代,以后我们疆四代、五代喜欢谁就和谁一家子,把不同民族最优秀的基因遗传下去,发挥优势,长得人高马大,浓眉大眼,英俊潇洒,智商奇高,那才是和和美美的大家庭。”
任冰谈到了人们不愿意多说的一种忌讳。大家都不方便表态。
任乐水看着大家欲言又止的神情,制止了任冰。
“我爸老假,他自己就是一对维吾尔族老人养大的,他还不让我说,要是我是我爸,当初就娶个维吾尔族姑娘。”
“任冰,我支持你。”阿尔法说。
“是不是有点儿乱?任冰,麦迪亚娜应该是你的妹妹呀。”谢浩杰说。
“什么?没搞错吧?”任冰张口结舌,一口饭卡在嘴边,望一眼父亲。
谢浩杰从来就口无遮拦,一个晚餐,吃得人心里堵。
任冰丢下筷子,叫海拉提送他回县城。进到出租屋,他火急火燎给张雯打电话,问情况。张雯把一些基本情况说了,任冰眼泪落下来,才知道父亲有那么不容易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妈,假如我以后娶了赛麦提爷爷的孙女,你反对不?”任冰擦擦眼泪,突然笑着问。
张雯心里一揪,以为儿子又犯病了,沉默了一会儿。
“任冰,只要你能快乐地生活,我和你爸爸都会支持你的追求。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妈妈万岁。”
任冰挂了电话。
晚上,女厅长的电话回过来。女厅长说:“我跟他们地委组织部部长沟通了一下,希望能帮上您。”
那一夜,任乐水和谢浩杰交流了一宿工作。他们逐条逐条总结工作,厘清下一步思路。两个人非常兴奋。来了五个多月,修了一条乡村路,建了一所学校,改造了村委会,发展了庭院经济,办了一个鸽子协会,关键的是把群众动员起来了,群众的思想在变,民族团结的意识深入人心,宗教氛围开始淡化,群众做什么事情不再像过去一样,去找斯迪克家的人,找宗教人士,有什么困难都来村里找驻村工作队找村委会干部。这些成绩和变化让他们感到满意。
“浩杰,今天批评你,是我的态度有点儿急躁,但是光有好的热情,没有工作方法没有工作重点,那么许多事情都会事倍功半。要啃下转作风的‘硬骨头’,我们开展工作就是要力戒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享乐主义、奢靡之风。这些作风我们有没有?以前,我们在机关表现得就多些,现在我发现,来到基层,有些不大不小的官员普遍存在官油子之气、不作为之气、漂浮之气、‘两面人’之气,干部作风不实也是一个最大的敌人,不可掉以轻心。”
“是啊,任书记,我的‘两学一做’学得不好,学党章党规、学系列讲话,做合格党员,我参加了学习做了笔记,基础在学,关键在做,就是要‘知行合一’。有时候我好大喜功,今天顶撞您,希望大人不记小人过。”
“我看下一步,还是盯着艾德莱斯协会,把妇女组织起来,让她们走上致富之路,母亲在家庭中的作用是巨大的。还有就是发展能够成为发家致富带头人的党员,让追求跟党走成为一种风尚。在此基础上改选支部班子,选拔立场坚定的党员走上村‘两委’班子的岗位。更重要的是要找出‘两面人’,不能让他们混迹于我们的队伍里,动摇基层阵地,以斯迪克潜逃案件的突破为重点,摸清村里‘三股势力’的脉络,切实维护好村里的稳定。”
厘清了思路,两个人长舒了一口气。谢浩杰心中那种别扭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书记,其实大事情都是您办的,现在却让我出头露面,功劳记在我头上,您别介意啊,我还得向组织反映这个情况,让您早日官复原职。”
“别节外生枝了,复什么职?我当不当队长,都一样,还得带着你们干,别再顾虑了,拿出点儿共产党人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气魄。”
谢浩杰嘿嘿笑起来,抽出一根烟递给任乐水,突然想起任书记从不抽烟,响亮地在自己额头拍了一巴掌。
第二天,伊里亚尔来找任乐水,说县里明天就把小学建设款拨下来。任乐水没想到结果来得那么快,疑惑地瞧他一眼。伊里亚尔若有所思,挠挠头,仰天望飞翔的鸽子。
“徐向阳办事还这么爽快?”任乐水说。
伊里亚尔没听见似的望天。
“乡长,任书记和您说话呢!”
谢浩杰粗鲁地推一把伊里亚尔。伊里亚尔好像才想起什么,说:“我们去村里走走吧。”
“任书记,有些事情得慢点儿,羊急着吃草会被骆驼刺扎嘴。工程慢点儿就慢了,何必到自治区告状,徐向阳被地委领导骂了,上游水浑下游水就脏。倒霉的还不是我们。”
“骂你了?他不作为,还不能说了,拿你们出气?”
“徐书记嘛,在县里权高位重,想骂谁还不是炒菜放孜然,怎么香怎么来。”
“不就是县委的一个副职嘛,都是惯的,把自己还供起来了!”
“不说了,总不能说着团结还背后说领导的不是。”
任乐水沉默了,也是,伊里亚尔一个乡长在背后说自己的领导,他心里总会不舒服。
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向学校。
“文泰和谢浩杰为了良嘉熙好像闹得不太愉快。”伊里亚尔说。
任乐水以为听错了,怎么自己的驻村工作队队员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难怪最近他们之间总是话少,合作起来也不利索了。学校工地的事情耽搁下来,也不仅仅是县里的事情,只是一个必然的结果,每个环节都在掉链子。
伊里亚尔有时候回去看父亲,麦迪亚娜会说起学校的事情。良嘉熙是个含蓄的女孩子,好像对两个男人的态度都若即若离。麦迪亚娜问了几次她喜欢谁,良嘉熙总是笑笑,说没有想过感情的事情。而文泰有空了就去学校写生,有时候关在办公室给良嘉熙画画。谢浩杰也好像一大堆业务要和她谈。良嘉熙不温不火,好像对他们明火执仗的表白无动于衷。
麦迪亚娜问,嘉熙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呀?良嘉熙总是说他们都是好人。这让麦迪亚娜云里雾里,这汉族姑娘怎么就是个温吞水,什么事情都慢条斯理。“你应该喜欢文泰,高大英俊,看着就可靠。”良嘉熙说其实和谢浩杰在一起更轻松,他善解人意还是个乐天派,文泰总是深藏不露,忧天忧人的,让人不知深浅,时间久了,觉得累。
麦迪亚娜想起小个子的谢浩杰,咯咯笑起来,说:“都什么呀,谢浩杰做朋友不错,做男人太弱了,年龄也大了一截。”良嘉熙说她就是和他们做朋友呀。麦迪亚娜说不出话了,她真搞不清良嘉熙的心思。她把想法给叔叔伊里亚尔说了,叔叔笑起来。“在一起喜欢也不一定非得谈恋爱么,两个单身男人见了那么漂亮的姑娘喜欢接近,人之常情,戈壁滩上的公羊见了母羊还要多蹭一下羊角,良嘉熙可能就想着和他们做个红颜知己,再说姑娘离家久了,就希望有更多的人来照顾。”
麦迪亚娜努努嘴。
“伊里亚尔乡长,我儿子任冰也来了,这以后三个小伙子就该演一场火爆的电视连续剧了。”
“二哥,你以后也别叫我乡长了,爸爸都给我说了,你是我的亲哥哥,为什么还不认个家门呢?”
当伊里亚尔淡然地叫任乐水为二哥,还改变了以前“您”的称谓,任乐水的感情溃堤一般宣泄出来。他情不自禁地抱着伊里亚尔,伏在他的肩头哧溜哧溜地哭起来。
那些隐藏在内心的久远的亲情让这个饱经风霜的男人惊愕失色,他脑海里都是自己青春叛逆期孤独的身影。
许多日子,夜深人静,他一次次蒙在被窝里哭泣,他怜悯自己,连享受亲情的权利都没有。他知道只要他愿意,和伊利哈尔哥哥说声对不起,他又可以回到慈祥的赛麦提爸爸身边。但那只能是他的幻想了。因为,伊利哈尔在他的伤口上又撒下了一把盐。
当任乐水和伊利哈尔也熟悉的同级同学枣花恋爱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回到一种心灵的轨道,消弭内心的愧疚。枣花说:“任乐水,你为什么爱我?”任乐水说:“因为我们的亲人有着共同的祈愿。”枣花的下巴几乎掉下来:“可你是汉族人呀,我是回族人,你怎么可能懂我们的习俗礼仪?”“我是一个精神混血的汉人,我在穆斯林传统习俗的环境里长大。我的养父母是维吾尔族。”为此,枣花一个月没有见他,这些秘密对这对异族的年轻人刺激太大。后来,枣花把这个秘密和伊利哈尔谈了。“你为什么要找一个其他民族的男人做朋友呢?以我的见识,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伊利哈尔想起忘恩负义的弟弟,他不再相信任乐水是真正的伊力哈姆了,他要让伊力哈姆成为真正的任乐水,他展开了对枣花的强烈攻势,既然任乐水能够背弃自己的养父母家庭,那么让任乐水也感受一下被人背叛的痛苦吧。此后,伊利哈尔和枣花成双成对出入校园。任乐水成为校园里被议论的话题,同学们认为任乐水自作自受,心理变态,要去找一个回族女同学谈恋爱,对伊利哈尔的撬墙脚,无论是哪个民族的同学都认为伊利哈尔是对的。
那天傍晚,任乐水徘徊在校门口,他终于等到他的哥哥自己的情敌拉着枣花的手出现了。
“伊利哈尔、枣花,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认识你们是我生命的耻辱!”
枣花昂头望着路灯,她并没有表现出一点儿后悔或愧疚的样子,她的模样让任乐水抓狂,他挥起了手。伊利哈尔毫不迟疑地一拳打倒了任乐水。“你以为你可以为所欲为,想要什么样的感情都可以得到?我可以容忍你对我们家庭的背叛,但我不能容忍你随心所欲伤害我们的尊严。”他们被学校保卫处带走了,后来,任乐水作为破坏民族关系、伤害民族感情的典型被处分。
有一天深夜,同学们告诉他,有一个叫赛麦提的大官来找过他,并留了办公室的电话。任乐水撕烂了那张纸。“以后只要他来了,就赶他走,我不会和他们交往的。”同学们习惯了任乐水的疯疯癫癫,没有人关心他的精神是否又出了问题,大家都躲着他,任乐水从此在校园里孤孤单单。
任乐水回过神,腼腆地笑笑。伊里亚尔眼里饱含泪水。
“伊力哈姆哥哥,妈妈临走时嘱托过我,一定要我们兄弟把你找回来。”
任乐水回忆起在吐拉汗妈妈坟头哭泣的那个下午,禁不住泪流满面。
“伊里亚尔弟弟,我终于回家了。”
兄弟俩都用维吾尔语在说话。那一刻他们有一种再不能分离的感觉。任乐水又找回了那种爱,其实在心里这种情愫一直在折磨着他,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抛弃过对赛麦提爸爸的爱。
麦迪亚娜见到任乐水和叔叔一起过来,吃惊不小,有点儿坐立不安,低头看着教案。
麦迪亚娜早从爷爷的嘴里知道了任乐水和赛麦提家族的故事。她在心里早已接受了任乐水,可是她不明白,任乐水为什么总是躲着爷爷,好像认他这个爸爸是相当困难的事情。那一天,任乐水敲门,爷爷非常激动,颤巍巍要去开门,麦迪亚娜担心过度的兴奋会对爷爷造成致命的打击,再说自己对一个陌生的汉族亲人突然降临并没有做好准备。她以固有的任性拒绝了任乐水。
“孩子,我们是一个戈壁滩上的胡杨,根连着根。”
“可是爸爸说他是忘恩负义的背叛者,我怎么可以没有爸爸的同意轻易就又认了一个叔叔。”
“认和不认都是一家人,太阳从不管哪里刮风哪里下雨,照样日出日落,爱是永恒的,乌云一时会遮住太阳,但阳光总会洒满大地。人也会有心灵被蒙蔽的时候,一时陷入情感的泥潭。”
“那我爸爸已经和他决裂了呀。”
赛麦提爷爷笑起来,干瘪的嘴角上扬,露出一嘴红色的牙床。
“年轻人都是初生的狼崽,哪里知道狮子的厉害。年轻时都追求姑娘,以为那是甜美的甘露,其实爱情有毒,会伤人啊。”
赛麦提爷爷又嘬了口酒,再不和孙女聊她爸爸的故事。
以后,麦迪亚娜就向父亲伊利哈尔打听任乐水的事情。父亲总是笑,以为女儿在和他探讨情感,毕竟女儿到了含苞待放的青春年华。
“爸爸,你们怎么会同时爱上一个人?”
伊利哈尔僵住了,他无法回答女儿的问题。
那时候,不同民族的人们都是一家子,他们没有过多的族裔认同的纠结,都是一样的中国人。社会上,汉族人和维吾尔族人谈婚论嫁的事情家常便饭,不足为奇。所以,伊利哈尔没有觉得任乐水这个说着汉语,长着圆脸蒜头鼻的弟弟有什么异样。他喜欢这个弟弟,因为母亲的血液里流着任乐水爸爸的血液。他常常会问自己,假如那天母亲没有任乐水父亲献的血,还有没有母亲?有没有后来的自己?任家对赛麦提家有救命之恩,赛麦提的家人永远都不可能忘掉这一切。
后来,风气已经污浊了,一夜之间寺院拔地而起,唤礼的高音从清晨传来,那些沉睡已久的念想萌发开来,一些人常常把经文里的语言挂在嘴边。当过着政府救济的日子,人们不再向施予者恭敬,变得心安理得,是非变得含混不清,流行着阴阳怪气的话:五十年代领救济,感谢共产党;六十年代领救济,真是救命粮;七十年代领救济,政府该这样;八十年代领救济,开始学撒谎。空气里弥漫着憋屈厌恶愤懑的情绪。人们相处得小心翼翼。
那时候,伊利哈尔开始忧虑,担心自己骄傲的姿态会刺激弟弟伊力哈姆,他希望一家人的生活不要受社会风气的浸染。可是弟弟任乐水却表现出极端的反常,比更多的人表现出更加强烈的隔阂和反感。他似乎要用自己离经叛道的做派,让人们清楚他是有立场的,他才是和对方可以划清界限的可靠的家伙。
当伊利哈尔明白,弟弟任乐水,那个叫伊力哈姆的汉族弟弟已经彻底背离了赛麦提家族,而且他的过去的人生经历没有像营养一样被吸收在内心,成为化解和融合这个无法克服的社会现象的养分,却因为熟悉,他反而走得更远。养痈为患,弟弟伊力哈姆变得更有攻击性,伤害更加猛烈。这是让伊利哈尔百思不得其解的,他要报复这个可恶的家伙,他要用更大的伤害,让任乐水品尝背叛的撕痛。
所以,伊利哈尔像一头猎豹,静静地观察任乐水的一举一动,当他看到任乐水和枣花出双入对甜甜蜜蜜,他愤怒了。伊利哈尔也悟出了任乐水脆弱的内心体验,枣花只是一个幻影,让任乐水能够沉浸在他对自己混血般的内心的海市蜃楼里,他在枣花那里寻找慰藉,替自己对赛麦提家族的背叛找寻理由,证明:任乐水能够容纳百川,并不是一个激进的大民族主义者,他依然尊重那些有不同民族习俗的人群,他在寻找说服自己仇恨赛麦提家族的理由,那是因为他不成熟的历史观,他无法忘记历史上曾经的血腥和耻辱。
其实,伊利哈尔猜测对了一半,他并不知道任乐水的内心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半癫狂状态。伊利哈尔要粉碎汉族弟弟伊力哈姆的幻想,他要夺去任乐水的最后一根伪善的稻草,他紧盯枣花的一举一动。
伊利哈尔内心不甘,任乐水丢弃了赛麦提家族对他的爱,犹如一道伤口横亘在心田,撕扯着他那颗真挚的心。他已经无法夺回任乐水对家人的爱了,那么他要夺去任乐水的爱情。他要让任乐水孤独地像受伤的狼一样舔舐伤口。
伊利哈尔不动声色,做出关怀的样子,每天借机表现对枣花的关心。枣花并不拒绝这种同学友谊,她和他分享对任乐水的情感。伊利哈尔总是默默地倾听不置可否,让面前的姑娘心无芥蒂。枣花陶醉在她多彩的梦里,伊利哈尔深陷嫉恨的泥潭。但他却感同身受一样,为枣花兴高采烈、忐忑不安、患得患失。伊利哈尔一边微笑着一边紧咬着牙,许多时候,他热血沸腾,想像拎小鸡一样抓住枣花的头发,在她脸上痛痛快快地扇几巴掌,把五指手印印在她粉红的脸蛋上。可伊利哈尔慢慢发现枣花其实不是他打击的对象,他也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有点儿情痴的姑娘。当她再在他面前说起任乐水的好,伊利哈尔就盘算着,总有一天,从她的小嘴里说出的是伊利哈尔自己的名字。
有一天,枣花哭着对伊利哈尔说任乐水其实是有心结的,他爱着,他又回避着,他既矛盾又痛苦。这让枣花万分矛盾痛苦不堪。她宁愿任乐水讨厌自己,都不允许自己热恋的男人和自己的精神世界走在不同的路上。
伊利哈尔说:“太阳从天空照亮了大地,那是永恒的爱,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犹如两个院落,坐落在同一块土地,只是隔着围墙,你却把他当成了头顶的阳光,其实那是墙根渗来的污水升起的雾气,那些虚幻的彩虹迷失了你的方向,你以为你和他是同类吗?**之后,你一定会后悔你们走在不同心灵的方向。”
枣花精神崩溃痛不欲生。
当女儿麦迪亚娜问起爸爸伊利哈尔这些往事,他无言以对,他怎么可以告诉女儿,自己这个大名鼎鼎的民族史专家,曾经以非常卑鄙的手段毁灭了她叔叔的一段爱情,而且抢夺了她叔叔的女朋友。
“孩子,爱情是一种靠不住的情感,犹如种子播在大地,一片绿茵茵的禾苗,每一株都让人流连忘返,其实只有一棵会长成参天大树,那才是你的未来,其余的都是杂草的绿叶,但不是每个人都能一眼辨别清楚。”
到了20分钟的大课间时间,校园里,孩子们一片喧闹。办公室里坐着七八个老师。任冰和麦迪亚娜、良嘉熙说笑着,一脸轻松惬意。
任乐水进去,眼前一亮,三个帅哥美女像一道亮丽的风景,活色生香。任冰着无领灰色短T,咖啡细腿裤,棕色休闲皮鞋,浑身精瘦,只有胸大肌轮廓分明,长发遮眼,一脸无忧无虑的灿烂。麦迪亚娜着白色短袖,黑色紧身裤,脚踏白色旅游鞋,飘逸烂漫。良嘉熙红色短袖贴身,腰肢婀娜,几乎发白的牛仔裤紧裹翘臀长腿,足蹬红色高跟鞋,活力四射。
任乐水心里一个激灵,一股异样的感觉弥漫开来,眼前朝气蓬勃英姿飒爽的青年人让他心底升起一股蜜意,一种柔软的温情飘扬起来,内心恍惚,一刹那,有一种想让时间定格的曼妙感觉,他的耳朵里悄无声息,只有年轻人嘴角的微笑像花一样盛开。
“怪不得今天阳光灿烂,原来校园里有这么一群花一样的年轻人。”伊里亚尔说。
老师们停止了谈笑,从椅子上齐刷刷站起来。只有任冰坐着。
“任书记来检查工作了?”任冰边说边低头查看电脑里的资料。
麦迪亚娜惊奇地瞄一眼任乐水,她没想到,任冰对人见人怕的任书记不以为然,而且说话的口气全然像兄弟一般。尽管麦迪亚娜不拘小节,但一时还难以适应他们那种交流方式。
“任冰,给你介绍一个领导,也是我们家的朋友,伊里亚尔乡长。”任乐水说。
任冰瞬间变得开朗起来,冲到伊里亚尔身边,把伊里亚尔紧紧抱起来,转了一圈。
“呵,我的亲叔叔,想死我了,在娘胎里都梦到过你。”
伊里亚尔一脸兴奋,扳着任冰的肩仔细端详。
“真是个英俊的小伙子,草原上的汗血宝马,雪山上的雪豹,天空里的雄鹰!”伊里亚尔说着,在任冰的肩头重重地砸了一拳。
“麦迪亚娜,看叔叔怎么评价我,给你说,还不当回事。嘉熙,给我做证。”
办公室的老师们开心地笑起来,一些不明就里的人在咬耳朵,他们闹不清楚,新来的任冰老师和这两个人的复杂关系。
任冰兴奋得手舞足蹈,跳到椅子上。
“各位尊敬的老师,我来介绍一下,你们的任乐水队长是我爸爸,伊里亚尔是我叔叔,他们共同的爸爸是赛麦提爷爷,所以,赛麦提爷爷是我和麦迪亚娜共同的爷爷。”
房间里一阵静默,然后一阵掌声,有的人在抹眼角的泪水。良嘉熙一时发蒙,看着眼前的一切,以为是一场梦。麦迪亚娜走上前,眼里噙满泪水,给任乐水施以躬身礼,伸出双手。
“叔叔,欢迎您回家。”
任乐水情不自禁地左手搂着任冰,右手搂着麦迪亚娜,泪水横流。
“孩子,孩子,我的亲人,我的亲人。”
一阵唏嘘,老师们跟着流泪。
来到学校工地,马达声声,劳动的号子直冲云霄,工程复工了。
“9月,孩子们可以坐进新教室上课吗?”任乐水问包工头。
“只要有钱,朗子耍都行,让老子上天摘星儿,都没得问题。”四川口音的包工头说。
看完工地,任乐水很满意,工程质量监理人员一直在介绍,说这个工程质量可以拿鲁班奖。
“别吹,到时候工程验收了,我单独给你发1万块奖金。”
“那敢情好,到时,我请驻村工作队喝庆功酒。”
“罗合曼校长,以后你每天要来工地四趟,给我电话汇报一次进展情况。伊里亚尔,这个工程监督的事情,你还是操个心,我就交给你了。”
路上,伊里亚尔说:“二哥,我们一家应该正式见一面了,爸爸还没有见过他的孙子呢。”
“一定,但得过一阵子,等你嫂子来了以后,我们正式回家。”
晚上吃饭,谢浩杰和文泰虎视眈眈,气氛紧张。任乐水装着什么也看不见,说着学校的见闻。说到双语夜校,前一阵资金下来,安装了25台电脑,所有的孩子都可以跟着课件学习普通话,学习标准的普通话发音,使用国家通用语言能力提高很快。
“在农村,教育的问题还是首位。现在‘三股势力’蛊惑了一批年轻人,是我们的教育出了问题,小时候,对他们的马克思主义‘五观’的教育就没有深入人心,到了毕业,没有工作,又不种地,跟别有用心的人跑了,是我们对农民的教育没有跟上,基层党组织对宗教极端思想不敢说、不想说、不会说,是我们的党员干部没有教育好,归根结底,教育缺失,久而久之丢了人心丢了阵地。所以教育还要从娃娃抓起。”任乐水兴致很高。
大家都不接任乐水的话,谢浩杰几次欲言又止,找不到插嘴的机会。任乐水就是不想给他机会,谢浩杰是个心里憋不住热气的人,遇到事情心里抓狂。任乐水明明看出他们之前已经发生了不快,不想让谢浩杰的邪火蹿起来。
“书记,我们能不能说点儿正事?”谢浩杰说。
“你们说,我先回宿舍理一下驻村日记。”任乐水说。
“任乐水同志,我要求你听一下我的工作汇报。”谢浩杰气急败坏地说。
任乐水环视一圈,坐了下来。
“你表个态,文泰还没有到休假的日子,要求休假,我不批,对不对?”
“对呀。”
“那他无理取闹和我吵架对不对?”
“不对。”
“那你说应该怎么处理?怎么教育他?”
“你是队长呀,为什么问我?”任乐水说。
谢浩杰双目圆睁,他没有想到任乐水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原以为任乐水会批评文泰,杀一杀文泰的嚣张气焰,没料到任书记一副官腔。文泰心中暗笑,原来任乐水并不把谢浩杰当什么队长,而且没有批评自己的意思。
“德行!拿着鸡毛当令箭,一点儿屁事,搞得兴师动众的。”
文泰说着站起来要出门。
“坐下!文泰要翻天吗?大家千里迢迢聚在这个村庄,为了什么?多好的一份情缘,十年修得一面缘,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同命缘。你我,能在一个锅里吃饭,能朝夕相处,要修百年,活着要让自己开心,活着要让别人快乐。我们共产党员都是为人民服务的,为什么?为了天下百姓幸福生活。看看你们,一天到晚别别扭扭,当仇人呀?还为天下苍生而赴义?聚什么民心?先自己把人心聚起来吧。就这点儿境界,教育谁?”
任乐水忍无可忍,他一向宽厚待人,唯独看不惯人们钩心斗角的嘴脸。每个人活着真的不容易,可似乎没有人想先照顾别人的感受,都想痛快淋漓地发泄对别人的不满。看到那些总是牢骚满腹嫉贤妒能把简单的环境搞得复杂万分的人,他就来气。平时在机关里,人们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尽管有点儿意见,还都能客客气气,可是天天在一个锅里吃饭时,就丑态百出,相互难以容忍,刺猬一样。
一阵沉默,大家都被任乐水的震怒而震慑。谢浩杰看到低眉垂脸的文泰暗暗窃喜,突然噼里啪啦鼓起掌来。
“还有你谢浩杰,做事得留有余地,看你什么作风?即使文泰有错,能不能私下交流,然后我们商量,怎么做的领导?气势汹汹就代表了占理有权威?我一再暗示你,下来说,你把别人搞得下不来台,就证明自己有能力?当领导要有气度,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把大家团结起来才是本事,天天搞得鸡飞狗跳那是无能。让人一步海阔天空,逼人一寸头破血流。学的学问不是用来吹牛,要用来做人做事!”
谢浩杰没有想到被任乐水劈头盖脸地骂,点了根烟。
任乐水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情绪,走了。
“成语都用错,明明是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还什么头破血流。”
阿尔法咂巴着嘴指着谢浩杰:“欠揍!”
任乐水带着亚力坤、谢浩杰和阿尔法到村口的卡点检查了一遍维稳值班情况,一切正常,他们回到院子里。
夜,透着别样的安静。星星眨着眼睛在笑,狗儿懒散地互相打着招呼,村民的窗户里隐隐约约传来刀郎木卡姆的歌声,都塔尔的弦音切切。
任乐水嘴角浮出微笑,记忆里,好像第一次听到从农家的窗户里传来音乐声。想一想,刚开始到村里,人们不敢唱歌跳舞,好不容易看见有人拿一把都塔尔琴还用黑布包裹了,怕被人骂。而现在,村民们已经开始在家纵情欢唱了,这让任乐水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