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难得休息,大家的情绪都不对,没有人像以前一样提出什么活动建议。阿尔法去白水市看望老婆阿米娜,任乐水建议去巴扎转转,文泰一口应承了。谢浩杰心里有事,说要洗衣服,留在了宿舍。
天空阴沉,一会儿起了风,下起了毛毛细雨。雨点儿落在衣服上,留下白色的泥点儿印记。在戈壁绿洲,这样的雨天还是少见,会让人心情愉快。谢浩杰想着良嘉熙现在在干什么?他们一直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但是还没有结果,他们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良嘉熙和谢浩杰的接触变得非常频繁。一直以来,村里就有了关于谢浩杰、文泰和良嘉熙的闲言碎语。
那天,任乐水发完脾气,想起自己的两个队员为了良嘉熙争风吃醋,闹得人心浮躁。虽然两个人都是单身汉,喜欢一个女孩子也无可厚非,但任乐水必须向谢浩杰亮明自己的观点,不能因此影响了团结和工作。任乐水叫上谢浩杰在村道上散步。五公里的乡村柏油路眼看要竣工了,碾压机正轰鸣着缓缓压过黑色的油面。两个人心情舒畅。谢浩杰猜测任书记会批评他和文泰之间的争执,故意不谈工作,见到村民就远远地招手,或者和村民在路边聊天。村民早已接纳了驻村工作队,看到队长那么关心他们,就一通倾诉,结果谢浩杰听不明白,任乐水却成了谢浩杰的临时翻译。
终于找了个说话的机会,任乐水单刀直入问谢浩杰,是不是他和文泰之间的一个人在和良嘉熙谈恋爱?
在谢浩杰看来,文泰一定和良嘉熙打得火热。通过任乐水的态度,他立刻明白,文泰也并没能开山拔寨。他心中一乐,突然笑了出来,还有点儿得意。谢浩杰的笑让任乐水奇怪。谢浩杰想,自己的笑肯定非常张狂,因为如果任乐水都在认为自己在和良嘉熙谈恋爱,那么说明他们认为我和文泰都在一个起跑线上,尽管文泰年轻英俊,但自己一样可以去追求一个心仪的美人。任乐水脸色难看,谢浩杰收住笑,尽量严肃地说:
“我和良嘉熙的接触是因为工作原因。”
“你们应该没有那么多交集,她就是带孩子学习汉语嘛。”
“不过,我还真没有想过我和她应该有点儿女情长的事情,谢谢书记的提醒,您看我老单着,是不是也不太正常,如果我因为驻村获得一场伟大的爱情,还真是意外之喜,这也应该是‘访惠聚’驻村工作的一大收获吧。”
任乐水兴致全无,他搞不明白谢浩杰到底想些什么,一会儿暴风骤雨,一会儿上天入地,那种不事雕琢的天性,让人厌烦又有点儿欣赏。
任乐水严肃地说:“那就好。别一天到晚和文泰闹别扭。”
“那我可不可以有权利追求一个女孩?”
任乐水捡起路边的一块鹅卵石,向远处的空地抛去。
谢浩杰一下子清醒过来,要说以前他对良嘉熙的态度还有点儿犹豫,生怕离经叛道,现在却觉得应该大张旗鼓地试一试良嘉熙的态度。
晚上,他给良嘉熙发了条微信:“良嘉熙,你太让人喜欢了。”过了很久,对方没有反应,谢浩杰有点儿颓丧。临睡前,手机“滴”的响了一下,良嘉熙发了一个表情包过来,上面一只昂头挺胸的松鼠手拿一枝盛开的玫瑰,一摇三摆地迈步前行。谢浩杰一夜辗转反侧,猜测着那只松鼠的意思。
看着阴沉的天空,谢浩杰想良嘉熙在干什么呢?发了微信问候,良嘉熙说她在学校。
谢浩杰抑制不住激动,穿戴整齐在镜子里照了又照,鼓起勇气,打起伞去了学校。良嘉熙在电脑前忙碌着,看到门前从头到脚湿漉漉的谢浩杰,她眼前一亮非常惊喜。良嘉熙拿出干毛巾去擦谢浩杰的头发,平时看着谢浩杰矮,伸手时才发现,还得仰起脸高抬起胳膊才能够上。谢浩杰闻到一股茉莉的花香飘过来,心头一颤,把毛巾接过来,碰到了良嘉熙白藕一样光滑的肌肤。
谢浩杰带了几个瓶装的小菜,说:“一起吃饭吧。”良嘉熙看着那几个小菜兴致很高,说都是咸菜还不如自己做点儿。谢浩杰开心地笑起来,做菜是他的拿手活儿,立刻围了围裙,把冰箱里的菜洗了,开始炒菜。良嘉熙依然伏在电脑前。她最近一直在努力完成谢浩杰布置的任务。
谢浩杰要良嘉熙做一个“一点通”的软件。良嘉熙是学计算机软件的,发现驻村工作队每天辛辛苦苦入户走访,登记村民档案,把许多精力都浪费在整理资料上了,就有了想法。一次,他们谈起来,谢浩杰来了兴趣,说这真是一个脑洞大开的好主意,只要做成,定是一件了不起的“访惠聚”大事件,许诺给她解决一部分工作资金。那个数额不算小,良嘉熙一合计,可以解决秋季开学以后一个学期的读研究生的学费,就痛快地答应了这个任务,和她的老师同学一起在网上交流,开始了软件开发。
谢浩杰忙乎一阵,炒好了三个小菜,端到电脑桌前,香气扑鼻。良嘉熙鼻子有点儿发酸,许久没有人照顾过她了,她心底涌出一种幸福感,非常享受,脸上泛起一股红晕。谢浩杰看着心扑扑直跳。
谢浩杰变戏法一样,从随身的电脑包里拿出一瓶“江小白”酒,这种文艺青年的酒,度数不高,可是酒瓶上写满煽情的文字:“打开她,就是一个新的世界,因为有她,不怕地老天荒。”
在学校,良嘉熙和一帮东北的同学一起吃饭,大家经常喝一点儿白酒。那些出生在东北的同学,生长在天寒地冻的环境,从小就看着身边的男男女女喝酒唠嗑,所以长大了对喝酒并不避讳。
良嘉熙笑起来说:“湖南人也喜欢喝酒呀?没想到浩杰哥也那么有雅兴。”
谢浩杰甩一下长发,放声笑起来,说:“山头野火寒多烧,雨里孤峰湿作烟。闻道辽西无斗战,时时醉向酒家眠。古人没事了下雨天都喝酒的。”
良嘉熙说:“哪个古人?”
谢浩杰说:“盛唐的崔颢,和我一样离开故土,在外20多年,老在念叨‘客愁能几日?乡路渐无多’。诗名很盛,因功名心切,死在长安,后半生再没有返归故里。”
“你懂的真多。”
“隔行如山,你的那些软件,我也一窍不通。”
谢浩杰难得谦虚,良嘉熙有点儿心乱,眼前这个其貌不扬、性格可爱的男人,又有着让人刮目相看的才气,那种东西足以弥补他外形带给人的忽略感。谢浩杰端起酒杯和良嘉熙碰杯,说:“生日快乐!”
良嘉熙愣住了。她记起了今天是她的生日。她都忘了这个日子。她想起了以往许多个被人淡忘的她的生日。她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内心升起温柔的感觉,一种久违的情感扑面而来,她仰头干完了那杯白酒。
他们谈天说地兴致勃勃,酒精揭去了矜持的柔纱,他们开始醉言醉语。
良嘉熙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躺在被窝里,四周一片死寂,突然有一种恐惧和担忧,她只记得谢浩杰充满酒味的嘴唇贴在自己的脸上,她奇怪自己并不厌恶这一切,好像还异常需要,她迎着他。
然后,她的记忆失去了影像。
良嘉熙张大眼睛瞪着黑乎乎的窗外,雨早已停了,微风吹击着树枝,树叶哗啦啦摇动。良嘉熙放声大哭,让泪水**,把压抑许久的情感痛快淋漓地宣泄出来。她一直以为自己非常坚强,对遥远的塔克拉玛干村庄的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她相信他们来自不同的世界,没有人能够激起她感情的涟漪,可是那个说着湖南腔的谢浩杰,貌不惊人有点儿老相的男人,却拨动了她脆弱而敏感的心弦。那一刻,那个男人坦**得像草原一样**着,她却有一种归家的感受,她就想在那里撒欢奔跑,她变得软弱不堪。
她想无论他们做了什么她都心甘情愿。她哭得筋疲力尽,又恍恍惚惚睡过去。
谢浩杰睁开眼犯了迷糊,他记得还是在学校还是和良嘉熙在一起,怎么就躺在了自己的被窝里,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早晨。他失去了对那一段时间的记忆。吃早饭时,他心惊肉跳,贼一样竖着双耳听着每一个人的言谈。似乎没有人在意他,也没有人知道他冒雨去过学校。只是文泰有意无意地向他表达出一种近乎谅解的善意。
昨天,任乐水和文泰一起来到巴扎。
在南疆,逛巴扎是一种标准的生活方式。叶尔羌乡的巴扎是闻名周边的一个大巴扎。这种被称为“巴扎”的集市,就是遍布城乡的农贸市场。在维吾尔人聚居的地区每个乡镇都有巴扎,从星期一到星期天,各乡镇的巴扎在固定的不同日子开放,只要村民闲暇,就要去不同的巴扎逛一趟,商贩们日复一日地忙着“转”场,在大小不同的巴扎售卖他们的农副产品。巴扎像一个俱乐部,是村民们自由自在的天堂,银髯飘飘的老者,蹒跚学步的孩童,让巴扎热气腾腾。当人们掏尽口袋摸索出仅有的一张纸币,大家相视一笑,都理解彼此的处境,没有人嘲笑你的囊中羞涩,享受的就是这种最后一块钱的快乐。更开心的是能在这里不期而遇久违的老友,互相问安,豪气地买一瓶白酒,倚坐在街沿树旁,天南地北地谈嘛下。年轻人兴趣盎然,迫不及待地打起手鼓,拿出弹布尔,跳一场麦西来普,或许就撒下了爱情的种子。那些根本就没有任何事可做的闲人,惬意地到巴扎上转悠,记住了羊肉牛肉的价格,盘算一下自己家的家底,想着一群群牛羊会带来多少红灿灿的普勒,偷偷地笑着。逛了一天,夕阳西下,肚子咕噜噜饿得直叫,从袷袢的兜底摸出几张揉皱的毛票,潮乎乎地递给货家,买几串烤肉、几个烤包子、一盘凉皮,或者点一盘抓饭、一杯酸奶,慰劳一下因开心而来不及犒劳的肠胃,那感觉就让人飘飘欲仙了。
天不亮,村民们风尘仆仆上路了,抢占巴扎上最好的摊位,铺开地毯,支起独木雨棚,摊开琳琅满目的货物,期待自家的牛羊牲畜能卖个好价钱,自家吃不完的蔬菜、水果能换些当用的日用生活品。等到第一批赶巴扎的人们到来,叫卖声此起彼伏,人如潮涌,马嘶牛吼,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任乐水让海拉提把车停在远处,和文泰挤进人群中。一路上,人们坐着驴车,扬着马鞭,开着农用拖拉机,欢快地行进在赶巴扎的路上。
一头扎进巴扎,烤肉的香气、牲畜粪便的草臭、人体的汗味、尘土的腥臊扑面而来。文泰不停地用手在鼻前扇摆。人们见到两个汉族人在兴致勃勃地逛巴扎,就大声向他们吆喝。任乐水说着维吾尔语,礼貌地表达谢意。
闲逛了许久,他们顾不上交谈,体味着巴扎独特的乡土风味。终于走累了,他们买了几个烤包子,边吃边逛。看看日头快要落了,任乐水走向巴扎一角,那里,修鞋匠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坐在摊前,认真地穿针引线,忙着手中的活计。任乐水拿出一双布鞋、一双皮鞋,交给其中的一个鞋匠,两个人搬了小凳坐下来。
“昨天,浩杰不批假,也是对的,为什么你们总是磕磕碰碰的?在单位都好好的,怎么到了村里就成了对头?”
文泰一直等着任乐水问这个问题,他早已心急如焚了,他急着要回乌鲁木齐,可是等了一天,任乐水似乎并不急。
“书记,我说实话还是假话?”
“屁话!”
“我一直在业余创作油画,这不自治区要进行‘访惠聚’驻村摄影绘画艺术评选,我就想把我的油画带回去,参加一下评选。”
“那也用不着亲自去呀,快递寄过去不就得了。”
“还有一个理由,我的北京女朋友蔡一果要去北疆进行社会调研,也想和我在乌鲁木齐聚聚,一起看看油画展。”
“哦,一怒为红颜?你们不是散了吗?怎么又凑在一起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就没个原则?”
“哎,书记呀,我们和你们那时候不一样,现在都是真枪实弹地干,就落下许多后遗症要处理。”
任乐水斜一眼文泰没有说话。
“上次,嫂子陪一果去高昌故城,其实那时候,我早已把种子种下了,她来和我商量结婚的事情,我在乡下,哪有条件结婚?所以躲着她,没想到她一气之下,回了北京,就断了来往。”
“这么说,这次人家姑娘是大着肚子讨债来了?”
文泰扒拉一下头发。
“可能吧,她肚子已经空了,是不是谈赔偿,我也说不上。”
“真是造孽,你们看着一个个头脑精明,就是管不好裤裆里的玩意儿,都什么年代了,干事用点儿手段嘛,以为把一个肉胎打了,就完了,那是一条生命,不怕以后索命呀?我们这些年的教育,就是缺乏对人性对生命尊重的教育,打胎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医学手术,还涉及伦理和人性的态度,是一种罪。”
任乐水是个学者,做任何事情都特别在意用理论说服人。虽然他从不乱发议论,但依然对一些问题保持着自己独有的看法。在他看来,保持一份知识分子的良心也是一个共产党人应有的品德。他始终对堕胎有着自己的见解。看着堕胎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变得黄皮寡瘦,他内心焦灼。那种残酷的手术伤害着妇女的身体健康,影响着人类的繁衍能力。在他思想深处,他一直认为胎儿也是一个有生命的人。而现在,时代进步了,年轻人的思想变得更为开放,本能也异常强大,打破了传统思想的桎梏,表现出对责任的轻视和对生命的蔑视,道德滑坡,不良的社会风气盛行。那些苟且的男人们,只求一时痛快,把堕胎作为逃避责任的手段,而根本不去考虑对女人的爱护和对生命的尊重,堕胎就像去医院看个头疼脑热一样轻松,道德在沦丧。
“书记,堕胎就是一个手术而已,只是去了一个受精的胎卵。”文泰说。
“法律不禁止堕胎,并不是可以为所欲为。道德是法律的根基,法律是六十分的道德,而我们要追求百分之百的道德。你一点儿罪恶感也没有吗?”
“书记,这是您对‘生命权’的认识,而我认为,只有出生的婴儿才获得了人的资格和权利,堕胎只是去了一块肉而已。我们还是不争论了吧,现在我要请假回去处理这些问题。”
任乐水一时怒从心起,一下子站起来。修鞋的师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一会会儿安静坐下,马上好了。”
任乐水平一下心绪安静下来,但从内心非常鄙视文泰,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在道德的高地上谢浩杰要比外貌英俊的文泰高出许多。
“既然你是这个态度,那你以后还是离学校那些姑娘远一点儿。”
文泰吃了一惊,没有想到任乐水对自己是这种态度。
“其实,我和良嘉熙根本没有什么,只是在给她画像而已。”
文泰内心没有底气,想起了自己的手摩挲良嘉熙小手的感觉。
“你回去处理那些破事吧,顺便去土地厅落实一下村里1000亩土地整理的项目。”
日落西陲,巴扎快结束了,摊贩们忙着收拾摊点,村民们赶着畜车,乘着机动车欢歌笑语走向归途。
任乐水情绪低落,背着双手走在路上,远处传来农家苍凉的刀郎木卡姆的歌声。任乐水记起来,小时候赛麦提爸爸常常唱起这首民歌。每次,当赛麦提爸爸去上游水库的学校接他,任乐水迷迷糊糊在车上打着盹儿,赛麦提爸爸赶着马车嘚嘚地跑在坑坑洼洼的戈壁小路,戈壁空旷,一片寂寥,赛麦提爸爸扯开嗓门对着荒凉的荒原放声高唱,悠扬而苍凉。当他长大,熟悉了更多维吾尔语,他知道了那首歌的词意:
我是何等欢欣
倘若获得她的芳心
纵使历尽艰辛
只要她媚眼盈盈
在爱情的旅途上
纵然受无尽凄凉
甚至灾祸频频
诽谤无尽
只要终能如愿称心
纵使命运弄人
纵使天地塌陷
纵使苦头吃尽
我仍信心倍增
纵使心力交瘁
纵使五内俱焚
纵使终朝苦痛
赢得她我就别无遗恨
任乐水默默流泪,是啊,谁都躲不过去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文泰闹不明白,怎么任乐水听维吾尔民歌也会被感动。
烈日炎炎,黑虎伏在两条前腿上,闭着眼睛,吐着舌头,见了人也没了吠叫的心思。空气烧着了一般,人变得心浮气躁。
换届工作开始了,谢浩杰有点儿急。到县里参加了两天培训,谢浩杰认认真真记了两天笔记,他从没有接触过农村工作,工作组要牵头组织换届,压力很大。
谢浩杰学习了新的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和选举法的规定,还是一头雾水。上级确实抓住了工作要点,紧紧围绕筑牢基层党组织领导核心,重点抓好村党组织,突出选优配强村党组织班子,特别是书记。说到底,基层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关键的人就是村支部书记,他们都是执行方针路线的,是带领农民致富奔小康的带头人。人选错了,村里一定会出事。
谢浩杰找到任乐水。
“书记,这换届还得您领着我们干。”
“有什么想法?”
“就是没想法,才找您要想法。”
“还是要好好学习文件,一步步来,先摸底呗。”
“我们都走访村民两遍了,还不叫摸底?”
任乐水看一眼谢浩杰。
“你以前写文章就喜欢偷换概念,为了圆自己的说法,找一堆别人的奇谈怪论做论据,你的一些文章观点,我就不赞同,现在到了农村还是老一套。”
谢浩杰双手抓住长发,怪异地望着任乐水。
“全面调查摸底,是有重点的。全面做到对村基本情况和党员群众思想状况心中有数;对现任村‘两委’班子情况、对后备人选情况、对影响换届的不利因素、对维稳形势的复杂情况、对换届对策措施都要心中有数。这些你都有数吗?糊里糊涂!”
“不是要求先整顿再换届吗?”
“对呀,我们喀拉苏村要整顿什么?就要整顿斯迪克家族势力,对他们进行宗教极端渗透和黑恶势力破坏捣乱的问题,要彻底挖出幕后。”
“那您的意思要把斯迪克抓回来才行?”
“死脑筋,他后面不是有一堆坏吗!当然,抓他也是一个重点问题。”
谢浩杰愁眉苦脸不说话。
“你以为,我们来村里就是做些好事,给群众宣讲一下就行了?关键要打牢基层基础,把班子建好,把阵地巩固起来,确保稳定。”
“书记,说些具体的。”
任乐水呵呵笑起来,看着这个光有热情,却找不到方法的小伙子,他觉得又可爱又可气。来村里那么久了,年轻人还是习惯机关工作那一套,就觉得用驻村工作改变干部作风,确实是一种非常实用的磨炼干部的办法。
“先配强指导力量,我们在乡党委的领导下,指导村委会换届。拉个指导组名单,大家都参与进去,然后以村委为主,组成换届班子,制定方案,把重点任务、时间进度、责任主体及具体任务的方案定出来,时间具体到天、任务到每一个人。培训,学习党章,学习选举工作条例、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和选举办法,考核审计,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来。还要开展对‘两委’班子群众满意度测评和民主评议,这些工作一步都不能少。”
谢浩杰耸一耸肩,做出不堪重负的痛苦状。
“这么难?不比研究一个国家级课题容易。”
“对!这就是一个国家级课题,一个巩固党的执政基础,建强基层党组织的大课题。在基层如何建设一个支部班子好、党员队伍好、工作机制好、发展思路好、群众反映好的‘五好村党支部’,如何选出一个党性强靠得住、抓稳定敢管理、能带富办法多、懂政策善服务、人品正威信高的‘五好村党支部书记’,事关党的基础呀。别以为这是个小农村,共产党人为什么具有浴火重生的生生动力?是因为我们有好的建党原则和机制,毛泽东同志说把党的支部建在连队,这个支部就是党的基础细胞,就是党的生命力所在。”
谢浩杰眼前一亮,他学习文件习惯了理论思维,任乐水说的话,都在文件里写着,可他一直以为那只是政策要求,他没有习惯把理论的东西当作现实的问题去思考和行动,让任乐水一解读,他恍然大悟,这就叫理论联系实际。基层组织建设的重要性,已经不是简单的说辞,而是关系到巩固党在农村的执政基础和执政地位、推进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增强基层组织向心力和凝聚力的大问题,这绝对是一个国家级的课题。突然间,他觉得自己以前搞研究太脱离实际了。
“难怪你来领导我。”
“不服气呀?你们缺的东西多了,平时我是照顾知识分子的脸皮薄。”
“可是,书记换届工作我应该负全责吧?”
谢浩杰从来没放下他的小聪明。任乐水一愣,站起来,出门。
“尿尿去。换届实行‘零容忍’,你是第一书记就你负责,别给我们搞岔了,西域丝路研究院把人都快丢完了!”
谢浩杰去学校,遇到任冰和麦迪亚娜,他们一人一只手牵着姑丽且木,快乐得无边无际。
“姑丽且木,是谁给你买的那么漂亮的旅游鞋和新书包?”谢浩杰问。
“爸爸。”
“哪一个爸爸?”
“我的任乐水爸爸。”
谢浩杰要离开,觉得麦迪亚娜和任冰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脑海里闪过那个雨夜,心里发虚却镇定地蹲下来,拉住姑丽且木说:
“你的汉语那么好,叔叔给你出个造句。”
姑丽且木点点头。
“我说几句话,你把它连起来,成为一个句子,说:古丽姐姐学汉语,古丽姐姐顽强地学习,古丽姐姐瘫痪了。”
“绕口令呀?那么复杂,我看你都连不起来。”任冰说。
姑丽且木噘起小嘴,眼睛咕噜转,想了一会儿,说:“古丽姐姐顽强地学习,学会了汉语,把自己学瘫痪了。”
麦迪亚娜弓着身子,双手插在膝盖间,快笑岔气了。任冰拉着姑丽且木的双手,姑丽且木开心地转圈。
力提普家的这个小女儿已经彻底变了,一改过去胆小害羞的样子,一天到晚蹦蹦跳跳的。她现在有了一个汉族爸爸,又有了帅气的任冰哥哥,再一扯关系,麦迪亚娜也成了她的维吾尔族姐姐。和赛麦提一家成了亲戚,力提普一家子都有了靠山一样。要知道,在过去赛麦提爷爷就是一个村的荣耀,他在村里曾经威武庄严,大家都学着他的模样做人做事。只不过最近几年,风气一变,赛麦提才从人们的视野里渐渐淡出,但是明白人都知道,赛麦提家族是一个光荣的家族,在内心人们还是期盼和这个近乎高地的老人站在一起。而驻村工作队的到来,又把晴朗的天空撑起来了,赛麦提爷爷重回荣光。
力提普腰杆子硬朗起来,每天风风火火地在鸽子协会忙前忙后,庭院的家畜茁壮成长,不时会有邻村的一队队人马来他家里学习“一村一品一策”的脱贫致富经验。力提普乐得喜上眉梢,他有了对美好未来的渴望,那种期待,在过去只是脑海里一闪的念头。那时他只想让老婆能站起来,每天孩子们不再挨饿,那是他唯一的一点儿奢望。而现在,幸福伸手可及了。老婆阿斯艳已经成功做了手术,虽然人还在轮椅里,不过再过一百天,就可以站起来行走了。家里自从养了鸽子,每个月有了现金收入,不时地给孩子们买一些羊肉,改善一下他们的营养,孩子的小脸红扑扑透出了血色。小家伙们不再蔫头耷脑,开始活蹦乱跳了,都不用再辍学了。尤其是小女儿姑丽且木,前阵子,眼看她身体开始抽苗了,可是营养不良整天病怏怏的,阿斯艳说雏燕长成形了,得手把手养了,作为父亲力提普却束手无策。后来任乐水就认了她做女儿,拿来了书包和课本,不时还给家里送粮送药。他的老婆张雯带着女儿上了一次医院,治好了她的病,女儿的卫生习惯也像城里的姑娘一样高贵了。
更让力提普激动的是,有一天女儿居然搂着他的脖子,说:“爸爸,谢谢你把我养大,我爱你!”
力提普眼泪哗哗哗落下来,袷袢的胸襟湿了一片。过去,力提普生活困难,心情极差,动不动拿女儿出气,姑丽且木见到爸爸像躲避瘟神一样怯怯地望他,只要回到家里,女儿的目光从不敢扫视其他的地方,因为她要随时准备躲避父亲的巴掌或者扔过来的鞋子,那种目光锥子一样刺痛了力提普。而现在女儿彻底变了,回到家聚精会神地读书学习,还会哼起一些民歌甚至是汉语的歌曲,恐惧已经从女儿的眼睛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变得无忧无虑。力提普不再看到自己以前厌恶的女儿那种无处不在的惊恐目光,他从女儿眼里找到了阿斯艳目光里曾有的灿烂,当年他十九岁,阿斯艳的目光像太阳一样让他醉倒了。
那天,力提普卖出了几只鸽子,手里握着红彤彤的几张票子,他第一时间给女儿买了一件金色艾德莱斯裙。女儿放学了,力提普喊着女儿的名字。那一刻姑丽且木身体下意识颤抖了一下,然后笑盈盈地望着爸爸,眼前的爸爸越来越开朗了,每天会说许多笑话,坏脾气也改了。但姑丽且木还是有点儿躲避和爸爸的交流,爸爸总有一种威严。力提普展示着漂亮的裙子,哇,那是她很小时候的梦想,她一直向爸爸要一件艾德莱斯裙子。
几年前,在一个秋天,爸爸卖了家里唯一的种羊,给她买了全套的黑色丝巾、黑色长裙和黑色长裤。那种黑色让姑丽且木厌恶。可是那时候大人小孩都是这种古怪的打扮,走在村里像黑色的影子黑乎乎飘动,总让姑丽且木想起鬼怪的模样。爸爸兴冲冲让女儿穿上,女儿不情愿地套上一袭黑色衣裙,全身上下包裹着站在镜子前,开始抽泣。力提普怒火中烧,拿起放羊的鞭子抽在女儿身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一直压在力提普的心头,他早已打消了再给女儿买裙子的念头。而现在,当他拿到钱,眼前就浮现出女儿身穿艾德莱斯长裙飞舞的模样。他毫不犹豫地花了三分之一卖鸽子的收入,给女儿买了好看的裙子。
女儿非常意外,含着泪说:“爸爸,我爱你!”乖巧的女儿像一个天使,阿斯艳在一旁抹着眼泪,力提普蹲在地上放情地哭。
谢浩杰内心有鬼,觉得麦迪亚娜和任冰脸上都挂着意味深长的暧昧的微笑。他对这种笑容很敏感,不过他相信他们并不知道他和良嘉熙喝酒的事情,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天他们把酒喝到了什么程度。
谢浩杰伸着脑袋向办公室那边望,想着能够看到良嘉熙。有一件事情,他是清楚的,他臭烘烘的嘴巴在良嘉熙的土地上深耕了一遍,良嘉熙并没有拒绝他。她接受了他,这让他非常感动。于是他就有了进一步的想法:如果他和良嘉熙结婚一定震惊世界。他想,他一定会让良嘉熙生活在最幸福的家里。可是一想起良嘉熙不久就要离开村庄,这让他非常难过,而且眼前不能和人光明正大地分享他热恋的喜悦,却有一种做贼的小心。他望着良嘉熙办公室的门,故意大声说话,他渴望良嘉熙迈着碎步跑向他,那一刻一定会光芒四射,他的心里激起一股暖流。
“浩杰哥,要找你的美人吧?她去白水市了,在办准备回北京的手续了。”
“别乱说,我来看看工地。”
谢浩杰怅然若失,好像自己珍爱的物品被人夺去了。一整天他时不时想起良嘉熙迷离的眼神。又在揣测麦迪亚娜和任冰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任冰对麦迪亚娜的感觉像热恋的情人,倒是麦迪亚娜像妹妹一样在哥哥面前撒娇。
下午,谢浩杰给良嘉熙发了短信,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他闷闷不乐,突然却接到儿子的电话。那一刻,他觉得他喜欢的儿子的话却那么多,儿子说:“爸爸,我想你了,为什么不回来看妈妈和我?”谢浩杰突然有点儿清醒。但儿子一直叽叽咕咕地说话,让他不厌其烦,他草草逗了儿子几句挂了电话,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
儿子稚嫩的话语把谢浩杰从对良嘉熙的想入非非的想念中拉回到现实。儿子一直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已经拆散了他们的家。谢浩杰心烦意乱。
谢浩杰在琢磨“两委”换届的名单,感觉人都不错,一时拿不定主意,应该报谁上去。他想去任乐水的房间征求一下意见,看看黑黢黢的院子,不敢出门,门外黑虎汪汪吠叫,他心里一阵紧张,索性关了灯,睁眼躺在**。忽然,一阵猛烈的敲门声,谢浩杰心惊肉跳,从**蹦到地面,趿拉了鞋,慌张开门。乡长伊里亚尔进来,屁股后面跟着全副武装的买买提明,腰带上皮套的手枪柄发着幽光。任乐水从隔壁也过来了。半夜敲门,总是让人担惊受怕,谢浩杰镇静了好一会儿,从惊恐的状态中缓过劲儿。
乡里的指导组对“两委”后备人选情况摸排时,感到喀拉苏村维稳形势非常复杂,和专案组汇了一下村里的情况,发现了一些线索,所以连夜赶来。
之前,专案组对斯迪克潜逃案件分析以后,认为村里一定有内鬼,就悄悄做了布置,紧盯他家老二达斯坦的行踪,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只是他每日不绝地坚持一日的五拜,让人吃惊。
达斯坦知道自己所犯的罪过,他的手上早已沾满无辜人们的鲜血,那些死去的人的脸会常常浮现在眼前,他向往着中世纪那些邪恶的征伐,他安慰自己会躲过法律的惩罚,他以为那些他所做的罪恶的事,在叩拜的节奏中会烟消云散,他不再有冒犯人类亵渎人性的犯罪感。
后来,专案组就发现了异常的情况,拜克库力偶尔会在黑夜来临的时候去寺院。专案组查实,每当深夜,拜课库力会在依不拉音讲坛的偏室里和达斯坦密谈。他们露出了狐狸的尾巴。原来,表面遵纪守法的依不拉音和斯迪克的非法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天,和田地区清查流动人口,发现了长期滞留在县福利院的吐拉洪,一查档案,当年曾经有人办理了接他返乡的手续,可是吐拉洪还是莫名其妙地滞留在了县福利院,一待就是几年。和田地区公安局要求塔河县派人接人,并查明当初的情况。
几个月前,谢浩杰从和田回来说起过这事,任乐水已意识到在处理吐拉洪的事情上肯定存在什么猫腻,打算有了空闲时间,安排人去调查。而现在,各地开展加强社会管理工作的“四知四清四掌握”工作,问题就暴露出来了。县上的要求挺严,每个单位对辖区常住居民家庭基本情况、家庭经济就业、家庭成员政治表现、家庭成员遵纪守法等四方面情况要知道,对辖区人口的就业、重点人员、流动人口、贫困群体情况要清楚,对基本情况及社情动态、宗教管理状况、热点难点问题、各类积极分子发挥作用情况要掌握。
按照这个管理要求,吐拉洪就是一个失联人员,可是任乐水却忽视了这个问题。
“派一名驻村工作队员和亚力坤去一趟和田,把其中为什么故意不让吐拉洪回乡的原因搞清楚,我们怀疑个别村干部和这件事情有联系,要把不可靠的人甄别出来,不能让不一条心的‘两面人’混进村委会。”伊里亚尔乡长说。
这里离和田有将近500公里路,要经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沙漠公路穿越过去,除了路上过往的汽车,渺无人烟。谢浩杰倒吸了口凉气。
“要不让阿尔法和亚力坤明天一早赶路?”
“谢队长,都火烧眉毛了,怎么可以明天。”买买提明不容置辩地说。
谢浩杰来了气,说:“都那么多年没人管了,一说管,还就不过夜了。”
“以前,就是因为没人管,才造成今天的局面,现在,我们要管就要争分夺秒一刻不能耽误。”伊里亚尔说。
“浩杰,就按乡长和买买提明局长的要求安排吧,让阿尔法和亚力坤连夜去。”任乐水说。
海拉提发动汽车,跟着乡派出所的警车消失在夜幕里。
谢浩杰还在生气,对任乐水说:“那个买买提明耀武扬威的,还把我当恐怖分子了。”
“浩杰,你就是小家子气,人家执行公务,警察就要有这股子只争朝夕的拼命精神,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霸气。买买提明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任乐水说起了买买提明的身世。
买买提明和姑丽赛乃姆是兄妹。他出生在塔河县的伯什力克乡,父亲是村支部书记,也是村里的致富带头人。一次,一个野阿訇到他们村里的清真寺非法讲经,所以买买提明的父亲带着派出所的警察把野阿訇拘留了。宗教极端分子对他父亲就特别仇视。一天深夜,一帮犯罪分子冲进他们家里,杀死了他的父母亲。
“那买买提明和他妹妹姑丽赛乃姆为什么没有受到伤害?”
“那天是肉孜节,孩子们去了外婆家拜年,住下了,躲过了一劫。”
“这么说,买买提明是烈士的后代?”
“以后,买买提明和妹妹住进县里的福利院,由国家抚养长大,后来买买提明上了警察学院,姑丽赛乃姆上了白水市职业学院,毕业以后他们都回到了塔河县。因为买买提明的优秀工作业绩,很年轻就做了县公安局领导。妹妹毕业以后,留在了白水市,可是买买提明硬是把妹妹调回了县里。买买提明心里有一个结,那些当初杀害他父母亲的罪犯并没有归案,他一生的理想就是要抓住那帮犯罪分子。”
“这么说,姑丽赛乃姆也是烈士的女儿,难怪她会喜欢亚力坤,患难之交啊。”谢浩杰说。
“村里的邻里关系也是很复杂的。当初买买提明、亚力坤、麦迪亚娜都是在上海上的内高班,他们是同学,后来麦迪亚娜考上了内地大学,两个男同学考上了新疆警察学院,男同学的心思是要报效国家,杀敌建功。麦迪亚娜从内高班考到北京师范大学,因为要回来照顾爷爷,所以回到了村里。”任乐水说。
“没想到,这些年轻人还有这么精彩的故事。”
“每个人的世界都是一本书,看你愿不愿意打开它。亚力坤一直在追求麦迪亚娜,没有成,没有想到,后来他们又一起回到了家乡。亚力坤还是心有不甘。”
“呵呵,我想起来了,难怪每次村里搞活动,姑丽赛乃姆都是第一个来,把才华表现得淋漓尽致,和麦迪亚娜较劲呢。”
“实际上,是姑丽赛乃姆在追求亚力坤的爱情。”
谢浩杰想起他们在村里第一次开展活动的情景。
那时还不是像现在这样人们对跳舞唱歌已经能够接受了,由于受到别有用心的人的盅惑,在他们心里,跳舞唱歌是和不道德的行为画等号,对群众的宣传工作异常困难。那次谢浩杰为组织“三八”节活动费尽了脑汁,可是活动却搞得冷冷清清,除了麦迪亚娜的模特猫步给现场带来点儿活力,村民神情麻木内心胆怯。就在难以收场的那刻,那个满脸笑颜的维吾尔女孩冲进舞池,她戴着蓝色的艾德莱斯花帽、穿着蓝色的艾德莱斯长裙,犹如一只开屏的蓝色孔雀,像阳光一样散发着青春和热情。蓝色的艾德莱斯女孩和文泰抖肩、贴背,热情燃烧了整个舞台。那个女孩就是姑丽赛乃姆。谢浩杰记得,文泰明显地被姑丽赛乃姆融化了。
此刻,谢浩杰脑海里突然晃动着一双眼睛,那是亚力坤炯炯有神的眼睛。当时,谢浩杰非常困惑,为什么亚力坤的目光别样的深刻?亚力坤的目光一直盯着舞台,谢浩杰以为是亚力坤的警惕性使然。现在想来那目光里原来包含了许多层意思。他还回忆起亚力坤和麦迪亚娜相视一笑的眼神。
“怪不得,每次亚力坤见到文泰都不大说话,原来亚力坤吃着醋。”
“亚力坤自小是个孤儿,特别需要人们的关爱,姑丽赛乃姆喜欢他,他却又喜欢麦迪亚娜,说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不过这个孩子的政治素质和业务能力都是不错的,做个村警有点儿屈才了。”任乐水说。
任乐水和谢浩杰告别,再也睡不着了,想起开始驻村时,村里死气沉沉,被恶势力和宗教极端势力压制得沉重无比,这才过了几个月,村里好像换了个世界。他感到基层组织的能力建设,确实是当务之急,只要基层组织硬起来,把先进文化传播开来,敢于和恶势力及宗教极端势力做斗争,再带着群众走致富之路,基层的百姓是非常善良的,他们就是一群没有领头羊的羔羊,需要领路人和保护人。
任乐水想着村里发生的变化,辗转反侧,窗户已透出微明,天快亮了。任乐水数着数字让自己安静下来,迷迷糊糊睡过去。
突然手机响起来,任乐水一个激灵,拿起手机,是张雯的电话,任乐水想起久居病床的岳母,心里一阵惊慌。
“老任,好着吗?”张雯说。
“这个时间打电话?该不是有事吧?你妈好吗?”
那边,张雯的眼泪扑扑落下来。自从回到乌鲁木齐,张雯一直在医院照顾母亲,母亲的病情有了好转。这天,她觉得特别累,心慌得不行,就把母亲托付给护士,匆匆回到家,洗了澡,睡下去。她觉得日子难熬,自己每天照顾老母,医院的气氛让她压抑,好在母亲的病一天天好起来。可回到家里,她就操心任乐水父子的安危。儿子得了严重的心理疾病,也不知在农村好点儿没有,每次打电话,任冰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张雯就感到欣慰,看来儿子的心理疾患在慢慢愈合。可是那个老任更让人牵肠挂肚。南疆时不时传来暴力恐怖案件,让她一天到晚担惊受怕。在内心她离不开老任,以为退了休,会有更多的时间陪老任,可还没有安静几天,老任又带队下了南疆农村,撇下她孤守空房,难耐的寂寞失落一直萦绕心头。但是她却依然乐呵呵的,她无法改变现实,就欣然接受了眼前的一切。烦一天是日子,乐一天也是日子,她总让自己的出现犹如春风拂面,给别人不带来一点儿不爽。她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让老任能够安心完成他的驻村工作。她知道,老任是个有责任感的人,干任何事情都不甘人后,可是突然间,却在农村受了处分,张雯心如刀绞,老任视荣誉如生命,他能受得了吗?她担心老任倒下,借送阿米娜回白水市待产的机会,去看望老任。她放心了,老任身体健康,并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一蹶不振。母亲还躺在病**,她连告别都来不及,就匆匆回了家。这其中的滋味折磨着张雯,可是要强的她,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黎明,张雯在噩梦的剧痛中醒过来,她的心脏一直不太好,连续的劳累让她无法承受。她冷静地给120打了电话。她有一种诀别这个世界的感觉,她躺在**拨通了任乐水的电话。
“没事,只是想儿子了。”
“我好着呢,儿子生龙活虎的,和他的妹妹麦迪亚娜处得可好了,精神上非常健康。”
“你们好着就好。我该上班了。”
“你退休了上什么班?”
张雯咬住嘴唇,克制住呜咽。
“我妈还在医院,去医院。”
张雯挂了电话,绝望地默默流泪,她害怕这是她听到的任乐水的最后一句话。楼道里传来急匆匆的敲门声,张雯躺进担架,被120送进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