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述中的拷問

§長城.公社.凱賓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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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城

那原本僅僅隻是一堵牆,世界上最長的超級圍牆,因弱小恐懼而堆砌,因故步自封而蹲守。經曆朝曆代腥風血雨,漫長的歲月裏,圍牆越來越高越來越長,那個民族卻趴在牆內,日漸萎靡孱弱下去。終由一個實在的建築物體,衍化為華夏民族的文化象征。延續千年,變成一個抽象的符號。

長城是否曾經真正有效地抵禦了外族的入侵?長城下的戰事留下了多少可傳誦的勝績?至今有人質疑。然而,這座千年中不斷加固延長的城牆,最後把華夏民族自身,乖乖地圈在了中原大地的母體之內,卻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在漢民族的民間傳說中,長城即便倒坍800裏,也不是被臂膀和戰車推倒,而是被女人悲哀的眼淚哭倒的。

有人做過極其精妙的比喻:“長城很像一條奇長的拉鏈,由西向東,橫綴在中國北部的土地上,當它閉合的時候,就把兩邊的人(注:農耕民族和遊牧民族)連接在一起;當它拉開的時候,就把兩邊的人撕裂開來。”

詩人周濤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書寫的散文名篇《遊牧長城》一文中,對長城有過大段精辟的描述,其中有這樣的絕句:

“長城是祖先們痛苦的紀念碑。長城有多長,我的祖先的痛苦就有多麽漫長;長城有多重,我的祖先的痛苦就有多重。”“如果說,地球引力是人類的第一引力,那麽在中國,可以把長城引力稱作第二引力”,“長城可以什麽都是,但它不是詩”,“長城這象征著守護農業文明的褲腰帶,一次次,被粗硬的手強行解開了”。

這本是一個可供想象和推理的比喻,一個可由此豁開缺口的通道。但我們思路在此拐彎,我們發現牆磚上的血跡早已褪色,烽火台的硝煙歸於沉寂;長城已經終結了往昔的防禦功能,沉默地立於群山之巔,無法再激起人們對於狼煙的驚懼。它隻是兩千年來多種文明衝突、和解的見證,一座令世界驚歎的曆史建築奇跡,一道雄闊壯偉奇特的東方風景。如今的長城,已是審美的長城、遊客的長城、消費的長城。長城就是這樣變成了一個沒有所指的文化符號,其意含混模糊。所有刻意的追問,都被堅實的城牆有力地反彈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