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述中的拷問

§性與女性——當代文學中的性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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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紀到來,曆史總算不情願地清了一筆賬,這筆賬是在20世紀最後20年至今,一點一點歸還的。其中包含著文化的正本清源。當代文學也從試探到進攻到跨越禁區,一步步索還了它原本的真實性、自由的藝術個性和形式的多樣性。文學永恒的主題——“愛”以及由此派生的“性”,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被重視被垂青被不厭其煩地反複操練。文學是人學,人皆有性或兼愛。有一種近於極端的說法:內地文學在跨世紀的20多年間的改觀和發展,其中萬不可忽略的方麵,則是文學中“性”的入侵。甚至,“愛”與“性”在文學中的複歸和深化,可以看作社會改革開放之路的標尺。

在中國的農業文明時代,古典文學中有關性的描述,一直是害羞地躲藏在愛情背後的,“愛”是一道蚊帳,有遮蔽的功能,蚊帳裏麵的活動,不可示人卻是誘人的。進入20世紀初資本主義萌芽階段,在西方人文主義思想的啟蒙下,經曆了五四新文化運動,那個時期文學中所訴求的性苦悶性壓抑,上升到人性的層麵,祈望靈與肉的結合,傳遞出鮮明的人文主義色彩。但20世紀後半葉的前30年中,文學形態卻發生了根本的逆轉,在革命和理想的狂熱中,愛與性逐漸推出文學,蚊帳換成了鐵幕和高牆,鐵幕不再是遮蔽而是隔絕是封鎖,到“文革”,不僅任何帶有“性”氣息的文字都已消滅幹淨,就連“愛情”在文學中都是諱莫如深了。

1978-1979年,一些中短篇小說率先衝破了這道封鎖線,重新尋找愛的權利和位置。進入20世紀80年代以後,大多數沉重反思曆史的作品,都在批判中夾上了浪漫的愛情故事,可稱作“愛情三明治”。但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愛情隻能有一種固定的傳統模式:張潔的短篇《愛是不能忘記的》,描述了一段銘心難忘的婚外情,盡管男女主人公仍局限於傳統的柏拉圖之戀,還是遭到了批評界的嚴厲詰難;本人的中篇《北極光》,隻因未婚的女主人公對於自己的理想中人,有過三次純真的選擇比較,也被報界作為一種道德的歧途而多次連篇累牘地批判。不過,對於異類愛情故事的排斥和抵觸並未持續很久,很快,文學作品中的愛情含量急劇增大,那些試圖講述純粹“情愛”故事的言情小說開始嶄露頭角,以嚴肅的或羞澀的麵貌迅速蔓延。在這些“猶抱琵琶半遮麵”的愛情小說中,“性”開始以隱蔽的含蓄的方式悄悄出現了。如張賢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鐵凝的《玫瑰門》,王安憶的《小城之戀》為代表的“三戀”,等等,都曾在一段時間內掀起軒然大波。“性”比“愛”更具攻擊力和征服欲,涉獵情愛婚姻的作品未有收斂,而且一發不可收拾。到了20世紀90年代,似乎由於政體國體多方麵的禁忌,作家的文學情感不得不另辟蹊徑,轉而尋找其他出路,而商品經濟的大幅度開放恰恰為此提供了濕潤的土壤。幾乎在很短的時間內,文學中**描寫已是勢如破竹,銳不可當。其中如賈平凹的長篇小說《廢都》、陳忠實的《白鹿原》、莫言的《**肥臀》,在這些具有代表性的文學作品中,都以極其重要的篇幅和位置,表現了中國人半個世紀來被荒疏被閹割了的情欲和**。特別需要強調的是,這一時期更年輕一代如陳染、林白等女作家的作品中,個人情感和生命體驗上升到主體地位,從此改變了“愛情三明治”的模式,而成為純濃的私人苦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