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述中的拷問

§懷念延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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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天氣晴朗,無風無雪,陽光中透著暖意,像是寒冷的冬日將盡,春天很快就要來臨。然而,天空突然被一片沉重的黑雲覆蓋——延老去世的消息傳來,那個瞬間陣陣寒意逼人,頓覺天地間的熱氣都被這無情的噩耗抽空了。

他走得那麽性急那麽匆忙,甚至連搶救的工夫都沒有給予醫生。似乎過於漫長的嚴冬耗盡了他的耐心,他已等不到春天了。他把陽光和希望留給年輕人,義無反顧地走進了永遠的黑暗。他離去的方式如他一生為人的風格——不願給它人增添更多的麻煩。

若是說親人和朋友們在突然降臨的悲痛之餘,尚有一絲小小的慰藉,那就是一生辛勞和坎坷的延老,離去那個時刻,沒有遭受太多的痛苦。他走得那麽從容和安祥,微闔的雙眼下,既無生之煩惱亦無死之恐懼,光滑而寧靜的顏麵就像是熟睡的嬰兒,將麵對另一個新的世界。

那是一種永久的超越。站在他的靈前,我們懂得死亡使生命完成最後的升華。但死亡卻帶不走生命曾經創造的輝煌,一個人一生中奉獻給人們的所有恩澤,點點滴滴,都會因永別而留存於人的心底,就像一棵枯樹多年前落土發芽的種籽。

你若是見過十幾年前那個秋天的哈爾濱火車站,全省文藝界幾百人自發為延老送行的場麵,你會怎樣的感動和震驚。當延老離開他工作了幾十年的黑龍江省,調任中國文聯書記處就職時,那些在許多年中曾經被延老費心栽培的文藝骨幹、那些曾經被延老保護過的“老右”和“牛鬼蛇神”,甚至還有那些在“文革”中整過延老的人,在月台上聲淚俱下與延老依依惜別,直至車輪轉動前的最後時刻,人們還幸存著挽留延老的一線希望——你會知道,作為一個在極左思潮統治下領導文藝多年的省委宣傳部副部長兼文化局長,在那些年中竭盡心力做了多少有利於繁榮文藝的大事情。車窗外的風吹起他花白的頭發,夕陽下他慈祥的麵孔如同一幀剪影,烙刻在送行人心上。那個時刻,你會懂得什麽叫做一生正氣,兩袖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