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煙或白霧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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蒿子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公公當作一根“雜毛”從家庭中拔除了。

那天蒿子參加了四清工作隊召開的大會,在這個會上她的公公鹹大褂子當上了鹹家山大隊貧下中農協會主任。對公公的榮升,蒿子是打心眼裏高興的。公公這一輩子不容易,他家過去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幾輩子都是靠要飯、做長工為生。他年輕時常年穿一件破褂子,那褂子很有來曆:他爺爺穿了五十多年,他爹又穿了四十多年,他爹死後他又一直穿到現在。算一算,這褂子已有一百五十多年的曆史,幾代人的縫縫補補,已是補丁摞補丁,早已看不出當年的布紋兒。因為這件衣裳,公公便也得了“鹹大褂子”的綽號。工作隊進村後訪貧問苦,馬上盯上了這件破褂子,認為這是一件十分珍貴的革命文物,是一件難得的階級教育的教材。工作隊長脫下自己穿的褂子,將它換下來,囑咐鹹大褂子不要說到了新社會還穿它,隻說穿到解放的時候。工作隊把這褂子在鹹家山大隊社員會上展示了之後,又送到了四清工作團團部。據工作隊長講,這褂子要在縣裏的階級教育展覽會上展出。因為這件褂子,公公便成了工作隊的紅人,並且很快當上了貧協主任。貧協是幹什麽的?工作隊長講得很明白,從今往後就是掌大權的,就是當家做主的。蒿子想,窩囊了一輩子的公公能當上這麽個角兒,那還不是揚眉吐氣?這不隻是公公一個人的榮耀,一家三代恐怕都要跟著沾光呢。

那天開會回來,蒿子特意磨了些黃豆,做了一盆豆腐腦以示祝賀。吃飯時,鹹大褂子看看碗裏的豆腐腦,再看看一桌老小,意味深長地說:“咳,咱以前的日子糊糊塗塗,就像一鍋豆汁,該分清的也沒分清。四清來了,就像在豆汁裏施了鹵,誰是豆腐,誰是湯水,清清楚楚了!該留下的留下,該濾掉的得濾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