繾綣與決絕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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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牛廟的村街自從地富摘帽後再沒人去掃,不過“滿街屎尿”的現象並沒有存在許久。從正月下旬開始的每天早晨,都有一個人將街道上的屎尿撿走。這人是大腳老漢。

老漢的這一舉動引起了一些人特別是中老年男人的注意。自從三十年前入了社,莊戶人普遍丟掉了糞筐不離肩的老習慣,村裏村外的野糞再也無人撿拾。起初有些人還看見了紅眼,後來想想地是大夥的,別人不拾咱也不拾,於是看了野糞就不紅眼了,再後來,走路看見時就隻想到躲開它們別踩到腳上了。盡管幹部們也發現了這一問題,讓每個生產隊都拿出一兩個半勞力專門拾糞,但這種分工更助長了廣大社員對糞肥的冷漠。三十年下去,莊稼人已經差不多把背糞筐這事與男人的長辮子和女人的裹腳布一樣等同看待將其拋進了曆史的垃圾堆。而今天出現了第一位拾糞專業人員之外的拾糞者,這人又是三十多年沒到隊裏幹過活的老懶蟲,這不能不說是異乎尋常。

早起的人們觀察到,這位七十歲的老漢是以極大熱情來幹這件事的。天剛蒙蒙亮,街麵上的霜花還白刷刷的沒被人踐踏隻印著一些狗蹄子花,封大腳就出門了。他的糞筐沒背在背上,而是用糞叉平挑在身子的一側。他一走一歪,那糞筐也像個鍾擺似地一悠一晃。遇到了他要撿拾的,便停下腳步放下筐撿拾起來。他拾得十分仔細:那些受到老膩味鼓勵的孩子們在街心拉的人屎,那些受到主人慫恿到街上覓食的豬狗們拉的畜屎,甚至連星星點點的雞屎鵝屎,他都一份份撿拾到筐裏。不大一會兒,那筐再讓糞叉撅起來的時候就大大減小了晃悠的幅度。終於,那筐滿了,晃悠不動了,老漢便把它撅到背上背回家去。但他很快又撅著空筐出來,去了另一條沒拾過的街上。直到日出三杆,他把全村的街道串完,回家吃過早飯,他又撅筐去了村外……。在他幹這事的時候,當然會有人問他拾了幹啥,老漢都是笑一笑說:“交隊唄!”一些人感到疑惑:這老懶蟲,三十年沒往隊裏滴一個汗珠子,老掉牙了怎麽又有了集體觀念?有的人則說:禿子頭上的蟣子明擺著。今年他小舅子寧可玉分出去單過了,光靠羊丫一個識字班能掙多少工分?他當然要抽掉懶筋幹點活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