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六年,保定徐水县西关来了一个变戏法的。在西关的热闹处摆下了一个地摊,操练一些“神仙摘豆”“空手抓彩”的把戏。此人手法很快,让过路者瞠目喝彩,于是引来更多的街人围观。此人便乘机推销几种专医跌打损伤的膏药,也就有人上前来买。几天过去,街人便知道他叫袁海平。
袁海平每日把生意做完了,便收摊去西街的“家惠茶楼”去吃点心。茶楼老板于家惠颇爱热闹凑趣,每次待袁海平吃过点心,就请袁海平在茶楼表演几手。袁海平也不拒绝。
于是,袁海平便和于老板混得稔熟了。过了一个多月,袁海平离开徐水县时,于家惠就有了些依依不舍,说了几句盼望袁海平再来徐水的话儿。
一年过后,袁海平果然又来徐水县城,自然又到西街的家惠茶楼来吃点心,想看望于老板。不料,西街的家惠茶楼已经被徐水县府查封。袁海平忙在街上寻问,才得知几天前家惠茶楼出了一件大案子。
几天前,省城来了一个官差,到徐水办事。大概是一路走得渴了,刚刚进城,便寻到“家惠茶楼”来吃茶。吃过茶,便要算账,发现随身的公文皮包不翼而飞了。内中银钱不多,却有许多重要公文。惊得官差白了脸,匆匆告到了县长田克信那里。
田县长就断定这鬼事发在茶楼老板身上,就唤捕差把于家惠捉进衙来。于老板连呼冤枉。田县长不由分说,就用了狠刑。于家惠挨不住几下,便鬼哭狼嚎起来。就招认了,却又交不出赃物,被下了狱。
袁海平听了,想了想,就去了县衙。
差人拦住,袁海平说知道赃物在何处。差人忙通报了。田克信正为此事烦恼,忙见了袁海平。袁海平道:“我帮县衙找回失物,请田县长放了于老板。”
田克信一口答应:“你若寻回失物,我自然放人。”
田克信就喊来几名捕差,随袁海平在城内日夜查寻。
苦苦搜寻了几日,竟毫无结果。捕差们笑说,那毛贼怕是在千里之外饮酒作乐呢。
袁海平并不泄气,仍是沿街走动。那天夜里,走到了城东的关帝庙前,袁海平停住脚,四下看看,并不进去,只在庙门外大喊了一声:“冯大兄弟。”
许久,里边沙哑地应了一声:“是袁爷吧?”
“正是。”
“您来做什么?您带官差来了?您何时为官府做事了?”
“莫怪,前几日西关的家惠茶楼失了一件官府皮包,我一相识被牵累,屈打成招。我要替他找回失物。”
庙里一时没有了声音。
只听到夜风呆呆地吹过。
捕差们就要冲进去,被袁海平拦住。
庙里的人突然笑问:“袁爷怎么知道是我冯大所为?”
袁海平也笑了:“我闯江湖几十年,总算还有几分眼力的。望兄弟给我一个面子。”
“袁爷话既如此,我就依了。不过,东西不在身边。”
“这个我信。”
“明天早上,我送到县衙门口。”
“最好。”
“不过,袁爷总要放些血出来。这是规矩,不能放空的。”
“自然,不知道冯大兄弟开价多少?我已经洗手多年,身上并无多少积蓄。”
“冯大怎敢勒索袁爷。一块大洋即可。”庙内的人哈哈大笑。
“兄弟果然仗义。”袁海平称赞一句,摸出一块大洋,丢在庙前的台阶上,转身走了。
捕差们也忙跟着走了。
第二天一早,那只丢失的公文皮包果然放在了县衙的门口。
田县长大喜过望,就放了于家惠老板。并摆下一桌酒席,答谢袁海平。由师爷胡进作陪。
酒过三巡,田克信就说出要留袁海平在县衙做差的话儿来。
袁海平忙摆手:“我浪迹江湖多年,野性惯了,怎么敢滥竽官差?不可,不可。”
胡师爷一旁笑道:“田县长爱才如命,以老兄的手段,怎说是滥竽。就成全了田县长一番美意吧。”
袁海平仍是摇头。
田克信就有些伤感:“莫非田某果真与袁先生无缘了?”
胡师爷再劝:“徐水县近年毛贼甚多。田县长苦无帮衬。袁先生若能够留下,田县长如虎添翼,也是徐水一方百姓的幸事啊。”
田克信盯住袁海平:“一是田某求贤若渴,二是徐水百姓可得安宁啊。”说罢,深深一揖。
袁海平慌地拦住田克信,叹了一口气道:“也罢。”
袁海平就在徐水县做了捕头。他常常在街上走动,一些小偷小摸竟逃不过他的眼睛。久了,盗贼们便怕,果然收敛。市井安然,街人们便称赞田县长用人有方。
又过了一年,省城新任谢省长来徐水县巡视。田县长如临大敌,小心翼翼,奔前走后,陪同谢省长访察民情。谢省长不冷不热地,却挑了许多毛病。
田克信也是久历官场之人,自然看出了眉目,私下对师爷胡进讲:“我怕是要摘去这顶官帽了。”
胡进皱眉:“总要想些办法才是。”
田克信叹道:“谢省长挑三剔四,是有意而来,我想新任县长,他早已经有了人选。”
胡进道:“送些重礼怎样?”
田克信摇头:“他正要抓我的口实,是不会收的。”
胡进一时闷头不语,好一刻,他突然笑了:“我有一计,管叫谢省长无计可施了。”就凑到田克信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
田克信听罢有些迟疑:“此事袁海平能行?”
“手到擒来。”
“只怕他不肯答应啊。”
“此人重义气,还望田县长亲自陈说利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何愁他不肯答应。”
田克信叹道:“只好孤注一掷。”
一就找来袁海平商议此事。
袁海平听罢,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袁某早已金盆洗手,怎么能重操旧业呢?”
田克信就落下泪来:“田某在此地为官多年,百姓得安居。若田某挂印下野,再换一贪官,徐水的百姓可是要吃苦了。”
胡进道:“袁先生,此举措实属不得已而为之,烦劳您走上一遭,以解燃眉之急啊。”
袁海平低头不语。
胡师爷再劝:“袁先生帮上田县长这一回,也算救我徐水一城百姓了。”说罢,就给袁海平跪下了。
袁海平忙搀起胡进,长叹一声,点头答应了。
这天夜里,谢省长在房中歇息了。第二天醒来,发现桌上的印鉴没有了。谢省长惊了脸,官丢了印,便是丢了脑袋啊。他慌地喊人进来,竟无人答应。他奔出门来,但见门外值夜的四个随从都瘫倒在地上,做不得声。竟是被人点了穴道。
谢省长就上了县衙。
“你这个县长是如何当的?毛贼竟偷到了我的头上。”谢省长指着田克信的鼻子怒气冲天地大吼。
田克信赔笑道:“省长息怒,属下治理徐水几年,蟊贼大都打扫干净,虽然不敢说是夜不必闭户,但省长下榻之年,断不会出事的。”
谢省长冷笑:“莫非是谢某言谎?”
田克信忙道:“不敢不敢。不知道省长丢失了什么东西?”
谢省长就窘住,红了脸,口软道:“田县长,谢某这次真是有求了。”就低声说了丢印之事。
田克信大惊:“请省长放心,属下一定快速破案追回。”
“如此最好,谢某一定记下你的功劳。”
谢省长走了。田克信喊来胡进。
胡进笑道:“袁海平已经把东西送到了我房中。”
“他人呢?”
“到街上吃茶去了。”
“你把他找回来见我。”
“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二人哈哈大笑。
此时,袁海平正在“家惠茶楼”吃茶。于老板亲自倒茶续水。二人说着闲话,袁海平笑道:“袁某今日特来辞行。”
于老板不解:“袁先生极受田县长赏识,正在春风得意之时,为何要走呢?”
“一言难尽,不提也罢了。”袁海平长叹一声,低头吃茶。
“这一回,袁爷怕是走不脱了哟。”话音未落,楼梯一阵响,走上来一个黑皮汉子。
袁海平张眼去看,笑了:“原来是冯大兄弟啊。快快坐下。”
冯大与袁海平对面坐下,于老板忙倒了碗茶上来。
冯大看一眼袁海平,叹道:“袁爷金盆洗手,就该隐姓埋名。你一身绝技为官府用,下场怕是不妙啊。”
袁海平点头:“我已看破,这就要走。”
“怕是姓田的不会放过你的。”
“他断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冯大苦笑:“官场之人,大多人面兽心。袁爷当好自为之。”说罢,起身拱手告辞,缓缓下楼去了。
袁海平饮过两碗茶,刚刚要起身,就听到一阵楼梯响,胡师爷带几个捕差上楼来了。
胡进笑道:“袁先生好兴致,害得我好找。田县长请你速去见他呢。”
袁海平笑笑,随胡进一行下楼去了。
到了县衙。
田克信一脸苦状,对袁海平道:“只怪我想得不周细,谢省长一定要我捉你归案啊。”
袁海平哈哈笑了:“田县长不必为难,袁某去见谢省长就是了。”
田克信忙道:“袁先生只要咬定是个外埠人,偶到此地作案,谢省长必交我审理,便好办了。”
袁海平道:“袁某一人承担,不会牵扯旁人的。”
胡进一旁叹道:“袁先生果然是忠义汉子啊。”
田克信道:“也只好暂且委屈一下袁先生了。”挥一挥手,内室走出几个捕差,锁了袁海平,就奔谢省长的下榻处了。
谢省长一见袁海平,怒道:“你天大的胆子,敢盗窃政府官印,说出来,是何人指使?”
袁海平淡淡道:“并无人指使,只是偶尔路过你处,一时技痒而已。”
“好一个嘴硬。”谢省长冷笑一声,“冯大先生何不现身。”
冯大就从内室走出来,朝袁海平拱手一笑:“袁爷。”
袁海平一怔,也笑了:“冯大兄弟。”
冯大笑笑:“我适才潜到田县长窗下都听得仔细了,袁爷何苦再瞒。”说罢,就嘻嘻笑着看着田克信和胡进。
田克信和胡进二人脸就唬得白了。
袁海平看一眼冯大:“你也做了官,你不再怕官府险恶?”
冯大摆摆手:“我冯大不似袁爷忠义,自然不会陷得太深。”
袁海平微微笑了,点点头,称是。
谢省长突然哈哈大笑,走过去拍拍已经呆若木鸡般的田克信胡进二人肩膀:“算了算了,都是自家人。二位好眼力,选用了一位高人。”就亲手为袁海平松绑。
于是就一团和气了。谢省长喊摆上酒席,大家就落座饮酒。
酒喝过几巡,谢省长就对田克信说,要调袁海平到省府当差。田克信对袁海平笑道:“袁先生高就,日后田某还要多多仰仗。”
袁海平淡笑无语。
谢省长说:“听冯大先生说,袁先生神技过人,何不在此露一手,让我们开开眼界。”
袁海平大笑:“这个不难。我今日表演一个绝技,唤作刀枪不入。诸位可尽管用枪来打我。”说罢,仰头喝下一杯酒,猛地扔了酒杯,站起身来。
谢省长兴趣盎然,就掏出了手枪。
袁海平笑道:“直管开枪就是。”
谢省长笑着举枪瞄准袁海平。
众人屏住呼吸。
枪就响了,袁海平当胸中了一枪,就躺倒了。血就汩汩地涌出来,当即气绝。
众人都呆了。
冯大抢身过来看,怔住,许久说出一句:“果然是绝技。”说罢,已经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