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八月十日,白玉堂和钟涛分手之后,他已经在上原桥住了三天。白玉堂和白叶就住在了上原桥得意酒店里,白叶对店主说,主人白玉堂病倒了。他们住的这个得意酒店,是上原桥去东京的必经之处,这个地方距离东京还有九十里,骑快马半天的时间便可赶到。白玉堂在这里等人,当然他对店主说他是病倒了。
白玉堂让白叶求店主就地找了一个郎中,开过方子,就抓了几副药。白叶在店家的炉灶上给白玉堂熬药,说不出味道的草药味在店里弥散着。粗眉毛的店主常常过来问候这个已经在他客桟里躺了三天的白玉堂,今天店主又过来问他是否好一些了。白玉堂说好多了,却仍不想动,店主笑笑,就出去了。白玉堂耳听着窗外粗嗓门的店主跟客人说着粗俗的笑话,眼睛看着房梁上一只老鼠在灵巧地窜动。白玉堂想到了自己,不觉笑了。他又想到那个钟涛先生对他讲的话,他为什么要出一千两黄金买那个人一条命呢?他想了一会,不再想了,因为这时他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白叶走进来,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汤药。白玉堂坐起,大声道:“我好多了,不必再吃药了。”
白叶也大声道:“郎中说要吃三剂的。主人还是要吃下去的好。”
白玉堂笑笑,接过汤药,就泼在床下了。白叶也无声地笑了。
他们做的这一切,当然都是给店主看的。
白玉堂叫了一声:“苦啊。”就把碗交给白叶。他对这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仆人从来不发脾气的。或者说,他十分尊重这个仆人。白叶父子在他白家已经侍候过了两代,白叶的父亲侍候了白玉堂父亲,白叶又侍候他。白玉堂常常想起小时候他骑在白叶身上玩耍的情景。
白玉堂示意白叶闩上屋门,然后悄然下地。白叶看看窗外,似乎有人影闪动了一下,他大声道:“主人还是要歇息才是。”
白玉堂笑道:“我真是好了,只是身上没有力气。”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二人同时听到小二招呼客人的声音。一个脆脆的男声喊道:“店家,快些拿饭来,我吃过还要赶路。”
这是一个脆脆声音的汉子,白玉堂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汉子是他今后故事里的一个重要角色。这个汉子名叫花蝶。
花蝶刚刚从东京赶回来。花蝶跳下马,扬手把马缰扔给了小二。他大步向店里走,他不知道一张网正在悄悄收紧了。花蝶已经像一只被网进的猎物。猎手是谁呢?花蝶不会知道。
粗眉毛汉子迎在店门前,爽声笑道:“莫不是师兄吗?”
花蝶一怔,也笑了:“原来是师弟,不曾想在这里相遇。”他的目光狐疑地四下看看,四下没有什么异常,只有一片祥和的气氛。
粗眉毛笑道:“快快进来坐。”
花蝶走进店来,拣一张桌子坐下。朝粗眉毛汉子一笑:“你如何在这里开店呢?你不是在……”
粗眉毛汉子摆摆手:“我已经不在公门做事了,一言难尽。小二,上好酒。”
店小二欢欢地跑上来,端着下酒菜和一壶热酒。粗眉毛拿起酒壶给花蝶倒了一杯。花蝶只是看看那壶酒,却没有动。酒是陈年的女儿红,浓香四溢,很可能已经在窖里存放十年以上了。
花蝶禁不住称赞了一句:“好酒。”
粗眉毛的汉子笑道:“师兄,当然是好酒,要喝几杯的。我们已经多年不见了啊。”
花蝶笑笑,却不动,他是个很喜欢喝几杯的人,但更是个很小心的人,他总觉得有什么不祥之兆。他感觉粗眉毛汉子的笑容里隐藏着什么不好的内容,那双大眼睛里闪着一种绝非善意的光芒。
花蝶笑道:“谢谢师弟了。我今天还有事,就不饮了。”
粗眉毛笑笑,就不再劝。
花蝶就埋头吃起来,他吃得很急,他很想吃完了再赶路。他没有喝酒。还没有吃完,他就觉得很困。他只觉得粗眉毛和几个伙计站在他面前微微发笑,他脑子里刚刚有了一个被麻翻的念头,就一头栽倒了。百密一疏的花蝶还是忘记了,蒙汗药可以下在酒里,也当然可以下在饭菜里,效力是同样的。
花蝶像一只绵羊一样被捆着丢进了一间客房。粗眉毛的店家喊进几个伙计,将花蝶用麻袋装了。一个伙计好奇地拿起花蝶的佩剑,惊讶道:“这剑可真是漂亮啊,要值一百多两银子呢。”
粗眉毛笑道:“想不到这个惹事的东西果真撞到了咱们的手里,公孙先生真是神算啊。我这几天已经沉不住气,以为这家伙不会撞到咱们这网里来了。这一回真是该着咱们兄弟发财,开封府那里咱们可以得一大笔赏银了。”
伙计们大笑:“公孙先生把张爷放在这里,一准儿猜定这家伙会着道儿的。”
店里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粗眉毛让伙计们去搞一些酒菜来,他想庆祝一下今天的收获。
一桌小小的酒宴摆在了灶房里,这一桌子酒菜摆上桌子的时候,几个伙计和粗眉毛的店主刚刚举起酒杯,门却被一脚踹开了。粗眉毛举起的酒杯悬在空中,他头也不回地骂道:“哪个来找死的?”话音刚落,他手中的酒杯已经飞掷出去。他很有把握破门而入的人会被他这一掷击倒在地的,粗眉毛微笑着转过头来,很想看看被他击倒的这个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转过来的脖子突然被雷电击了一般僵住,脸上的笑容像被蛇咬了一下硬住了。他掷出去的酒杯,已经被稳稳抓在了进来人的手里。好快的身手。
伙计们的嘴巴都张得圆圆的,竟一时都没有合上。他们看到了,进来的人正是在他们店里躺了三天的那个似乎文弱极了的书生。
白玉堂笑嘻嘻地站在灶房门口,他吹了声口哨,把酒杯端在手里,悠闲地走进来,现在他脸上已经没有一点病容了。他朝店主笑道:“兴致不错嘛。何不邀我一同喝上几杯,店主恁地小气。”
阳光金灿灿地越窗而入,白玉堂脸上的笑容非常明亮动人。店主和伙计们愣愣怔怔地看着白玉堂,他们似乎被白玉堂的笑容迷惑住了。他们不知道这个病在**起不来的年轻漂亮的书生怎么会突然好了,而且偏偏在这时闯进来。他要做什么?但是刚刚白玉堂那快捷的手法,已经使他们心惊肉跳了。
粗眉毛的店主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他很快稳住了神,无声地笑了笑,几个伙计便随他向白玉堂扑上来。
门外的白叶蹲在院里,正在逗一只赤红冠的大公鸡,大公鸡扑打着翅膀,围着白叶转来转去。白叶已经听到屋里有了打斗的声音,还传出几声痛苦的呻吟声。白叶笑了,过了一会,他看到灶房的门打开了,白玉堂一脸微笑着走出来。他看着白叶的时候,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白叶看出主人很惬意。
写到这里,谈歌有些担心读者已经读不下去了。请读者千万不要用石玉昆先生的小说来比较谈歌这部小说。也许我写给你们的这部小说根本就远离了石玉昆先生的原义。你们既然已经读到了这里,只好耐住性子读下去了。好在谈歌写给你们的这个故事不是很长。
哦,请继续读谈歌笔下的白玉堂。
天气变得很快,刚刚还是微风习习的天空,已经阴了下来,有稀稀疏疏的雨点落下来。花蝶醒来了,发现自己躺在灶房里。他坐起来,看到脚下是一团被割断的绳子,身边躺着五个人,正确地说,这五个人都已经不会说话了。他们被人点了哑穴。一个店主,四个伙计。粗眉毛店主的眼睛大大地睁着,闪着愤怒的光芒。花蝶站起身,感觉头还是晕晕的,他已经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什么人救下了他?他心念一动,眼睛里暴射出凶恶的光芒,抓起案上的佩剑,刚刚要动手杀了这几个人,突然窗外有人笑道:“侥幸不死,已是大幸,又何必伤人。”花蝶一怔,收起剑,纵身窜出了灶房。
花蝶发现此时店内已经无人,门外只有一主一仆各牵一匹白马正要启程。主人是个年轻人,一身白袍,仆人短衣打扮,二人都英俊得很。花蝶拱手笑道:“刚刚一定是二位相助了?”仆人笑道:“何以见得?”
花蝶拱手道:“大恩不言谢。请问英雄高名?”
年轻的主人笑道:“我是陷空岛白玉堂。”
花蝶一惊:“你是锦毛鼠?”他突然想到昨天在自己主人那里看到的那张名单,白玉堂的名字赫然写在前边。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白玉堂会与襄阳王搅在一起。
白玉堂点头:“我就是白玉堂。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花蝶心神稳了稳,笑道:“我乃东京人氏,姓花名蝶,江湖人称花蝴蝶。”
白玉堂一怔:“可是那个采花大盗花蝴蝶吗?”
花蝶哈哈笑了:“浪得虚名,实在没有采到一位可心的女子。”
白玉堂脸上涨红,吩咐白叶,牵马就走。
花蝶一愣:“白兄何必如此行色匆匆?”
白玉堂走出几步,似有所思,转身道:“花蝶,今日怪我莽撞,我只是救你错了。你在江湖上恶名久传,你我今后相见,免不了刀剑相斗。”
花蝶大笑:“白兄,择日莫如撞日,我今日就想会一会你锦毛鼠的手段。”
白玉堂摇头笑了:“你刚刚中了蒙药,体力不济。”
花蝶说:“我花蝶并不在乎。”
白玉堂冷笑一声:“你不在乎,我却在意。传扬出去,江湖中要说我……”话音未落,白玉堂刀已经出鞘,闪电般向花蝶刺去。花蝶一惊,身子一跃,已经退出几步。白玉堂的刀刺空了。
白玉堂称赞一句:“好快的身手。”
花蝶汗如雨下,他惊魂未定,仓促之间喘息道:“锦毛鼠,你如何下此暗手,有欠光明。”
白玉堂恶笑道:“我白玉堂做事从不拘泥,对君子则君子,对小人则小人。似对你这种恶人,我还讲什么光明磊落。拿命来。”说着话,身子已经如脱免般窜出,寒光一闪之间,一把刀直奔花蝶面门。
花蝶再一窜,已经跃出去几丈。他脚步极轻,似踩在飘飞的蒲公英上。他转身嘻嘻笑道:
“白玉堂,后会有期。”说话之间,花蝶已经不见踪迹。
白玉堂称赞一声:“此人名不虚传,果然轻功极好。”
白叶苦笑:“主人,咱们已经暴露,如何在此住下去呢?”
白玉堂皱眉道:“那个钟先生或许是错了,我们在此已经住了三天,何曾看到一个武生打扮的人。我们只好走了。”
远处一声声闷雷滚滚而来。白叶道:“主人,还是快快走吧。”
白玉堂点点头,忽然发现官道上有一主一仆正在匆匆赶路。白玉堂心里一动,突然提紧了心,就对白叶笑道:“真是闷得慌,有个伴档,也好说说闲话。”
白叶不笑,他已经看出主人目光中有了凛凛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