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 却欲盖弥彰
白月光 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
白月光 照天涯的两端
越圆满 越觉得孤单
……
西藏,女孩学着虔诚信徒的脚步,一步一长头地磕在了这片充满信仰的土地上。
夜晚,在这座朝圣的寺庙中,女孩望着天上的这轮明月,心中的伤口再次被触痛。
旧地重游,月圆更寂寞。
无限的思念,令女孩遥望着明月,唱起了这支歌。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从古走到今的月亮,你皎洁笑脸里,背后究竟藏了多少悲欢离合?
绍辉似乎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唱着歌召唤自己,恍惚若梦间醒了过来。
林中有响声,有客将至。
绍辉轻轻站起身,将枪口对准来者方向,等看清人影后,他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半截弹夹的子弹打出后,林中撂下了几具尸身,他转身冲那座村庄跑去。
此时,挂在天上的,仍是那轮圆圆的明月。
夜晚,随着绍辉的脚步慢慢临近,眼看就要到了村子边缘时,一架武装直升机突然盘旋在山的上空,惨白的探照灯照亮了这里的一切。绍辉躲在林中,越发坚定地相信这座村庄对他们很重要,否则,对方不会出动大批人员甚至飞机来保护。
没了战友的绍辉,此刻反而轻松下来,他在丛林中耐心地等待天明,他不信直升机会24小时守在这里。
果然,天明之后,直升机盘旋了一遭后,缓缓离开。绍辉看着它远去的黑点冷笑了两声,在山上转悠了一圈后,瞅准一个空当,潜伏进了这座村内。
村里的情况,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复杂。清一色的木质结构,清一色的建筑风格,脚下是由山石砌成的平整小路,石缝中间,有青苔生长。木屋的门口或者空地上,有男女老少在务农和玩耍,他们穿着类似少数民族的衣服。只是,绍辉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这里的大多数年轻人不吸烟,而闲来无事的老太太们,倒是一人叼着一只硕大而又异常弯曲的烟斗,正晒着太阳美滋滋地吞吐烟雾。
很悠闲的田园风光。绍辉干脆走了出来,好奇且警惕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居民们看到他这个浑身是血的外人后,没有惊慌和好奇,反而有不少人友善地冲他笑着,递上烟斗请他品尝。
如果不是踏着战友尸体走来的,绍辉很像是一名观光客,用陌生的眼神看着这片淳朴友善的异乡。
“你好。”一个小伙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前去的道路。
“你好。”绍辉也对他笑了笑。
“你就是绍辉吧?”小伙侧身让开道路,非常有礼貌地伸出手,“我来带你参观一下,可以吗?”
“你认识我?”绍辉顿时警惕起来。
“我认识你的声音,咱们通过话的,”小伙微笑着,“在白夜的对讲机中。”
司空搏!
绍辉立刻拔出手枪,司空搏摁住他的手:“我们先别动手好吗?你千里迢迢来到了这里,我先带你参观一下,请!”司空搏说着,老友般拉着他的胳膊为他带路。
绍辉一时不知他的意思,跟在宿敌后面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里住着的,都是无辜百姓,”司空搏背起手,示意他看着周边景色,“他们都是我们的一些家属,别再惊动他们了。”
“你有这么善良?”绍辉反问道。
司空搏笑了笑,没说话,而是带着他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座房子前,蹲在一位正剥着花生壳的老太太前,抓过一把花生,替她剥着。
“妈,我一个朋友来看你了!”司空搏高声说道。
绍辉站在旁边,心中震了一下。
“啊?你朋友来了……哦,快把人家请进屋啊……”老太太颤巍巍地站起身,“在哪儿啊?”
司空搏和绍辉急忙上前扶住她,司空搏看着绍辉,轻轻点点头。
“大妈,我在这儿!我是您儿子的老朋友,今天过来找他玩的,想邀请他到我家住几天去!”绍辉学着司空搏的声音喊道。
“好好……年轻人嘛……多在一起玩玩是好事……六头,你要愿意去……这就走吧……这两天老是有枪声……出去玩玩……好!”老太太摸着司空搏的头顶说道。
“嗯,我听你的,妈妈,不过我朋友刚来,我先留下他吧!”
“也好……我去收拾屋子去……有你在家……我放心……”老太太说着,转身向屋内走去。
绍辉想叫住她,司空搏摇摇头,喊道:“妈,我带朋友四处转转去啊!”
“去吧……去吧……”屋内传来老太太的声音。
司空搏示意绍辉往那边走。
“你叫六头?”绍辉问道。
“我刚出生的时候,算命的说我命中会有五劫,我妈就给我取了小名叫六头,意思就是我有六颗头,能平安度劫。她守了一辈子的活寡,心中只有我这儿子,你也看到了,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行了,我就把她接到这儿,还能守着她照顾,她每天也能看到我,”司空搏说完,转过身,“知道我为什么请求你不在这里开枪了吗?”
绍辉点点头:“难得你的这份孝心,但是,今天我必须带你走,或者击毙你。”
“哈哈……我给你机会,跟我来。”司空搏笑着,向前走去。
绍辉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他紧跟在司空搏的身后,只要杀了他,其余的都不再重要。
两人穿过村庄和树林,翻过一座山头,来到一片开满牵牛花的山坡,司空搏大口嗅着这里的空气:“好香!”
绍辉没有废话,将枪口对准他的额头:“看在你的孝心上,你还有什么事想为老娘做吗,我会替你来办。”
司空搏笑了:“我说过要给你机会,别心急,你先放下枪听我说。”绍辉没动,他只好继续说,“这里是我的地盘,只要你的枪一响,我保证你死得比我惨。你念我孝心,我念你忠心,都是当过兵的人,咱们放下枪,用自己的实力来解决。这样既吓不到我老娘,也惊不来那帮喽啰,万一你赢了,还可以悄悄离开这里,回到你的世界过你的日子,提议如何?”
没等绍辉回答,司空搏解下身上的手枪,留下一柄匕首和一部形状怪异的手机。
这个提议的确不错,绍辉点点头,把枪扔掉,摘掉步枪,问道:“为什么不放下电话?”
“赢了之后第一时间我好向老佛爷报告啊!”司空搏笑着说道。
“这么自信?”
“是。”
“对了,我必须告诉你这是什么地方,你英雄了一辈子,临死前应该死得瞑目,”司空搏仿佛自言自语道,“这叫得英坡,意思是在这里得到了英雄。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绍辉摇摇头。
“因为,我当年就是在这儿同意跟随山佛的。”司空搏黠笑道。
山风吹过花香,两人不再说话。
绍辉一咬牙,箭步跳起,腰间的匕首不知何时已握在了手,凌空狠狠冲司空搏的动脉划去。
此时,左明正拄着树枝在山中一步一步走着,举步维艰地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不管吴晓筱怎么说,两位女孩就是不肯离开这间平房,她们怕绍辉、左明风尘仆仆回来后,看到家里没人,心情会很失落。
她们说,自己在哪儿,绍辉、左明就把哪当作家,反之她们也是一样。
从小没吃过苦的吴晓筱,看着这两位同龄女孩对生活和爱人的体贴,抿抿嘴,转身离开。
几小时后,陆强叫苦不迭地找到小舅子韩戈求助:“兄弟,帮哥一把!”
“姐夫你说,这次揍谁?”
“不是揍人!我实在受不了了,不知道吴晓筱最近发了什么神经,非要我想办法在市区买两套房子,我连换辆新车的钱都没有,去哪儿攒钱买两套房子啊!”
“不买又如何?”韩戈霸气地问道。
“不知道,反正她现在已经把我办公室钥匙、车钥匙,还有家里钥匙全没收了,再不买,我怕她连我这个人也没收了。”陆强哭丧着脸回答道。
“姐夫……”韩戈听得目瞪口呆,“你……可是公安局长啊……”
“在别人面前我是局长,在她面前,我就是只羊!她想什么时候宰我一顿就什么时候下刀!”
“那,两套房子需要多少钱?”
“五百二十万,打完折的,喏,楼盘她都选好了。”陆强递过一张纸,赫然是全市最好的位置。
“姐夫……这是**裸的抢劫啊!”
“谁说不是!”
韩戈双手一摊:“姐夫,我没办法了,我只能告诉你俩办法,第一走亲情路线找咱爹,因为只有他能随时拿出这些钱;第二,报警吧。”
“兄弟你忘了,我就是公安局长……”陆强黑着脸提醒道。
韩戈语塞:“那……报告吴局吧……”
绍辉脸上已挂了彩,司空搏揉着胳膊咬牙说道:“腿功不错!”
绍辉又是一脚踹去,司空搏甩着持刀的胳膊避退,绍辉脚刚落地,刀也随即砍向司空搏。一时间,两柄形状各异的利刃舞得虎虎生风,在阳光下圈出一派亮晶晶的死亡光环。
几滴不知是谁的鲜血在刀圈中溅出,绍辉瞅准机会磕掉来势凶猛的刀后,猛地扑向对方。随着一声沉闷的落地声,两人躺在山坡上厮扭开来,在无数的牵牛花群中,彼此能感觉到对方沉重的呼吸,还有力道十足的拳头。
绍辉只想着报仇,还有完成任务。
司空搏想着杀死对方,回去领赏金。
两人怀着各自的目的,在鲜花盛开的山坡上,拼得你死我活。
他们两人之间,注定只能有一人活着离开。
“你为什么要求人家给你买两套房子?”吴哲雄在家中怒声指责吴晓筱。
吴晓筱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说,你要房子干什么?”
“说话!”
在父亲的逼问下,吴晓筱才慢慢道出实情,她想送给雨嘉和聂茜每人一套房子,想让英雄回家后,能有好日子过。这个回答,唬得吴哲雄一愣一愣的:“什么英雄?”
“爸,你就别装了,你每天晚上说的梦话,我都听见了。爸,你不知道雨嘉和茜茜是多么可怜……我想你既然有权力把什么身份也不是的绍辉、左明派去送死,我为什么不能送他们房子?”吴晓筱柔柔地说道。
吴哲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山坡上,绍辉和司空搏仍在以命相搏,沉闷的打击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整个山坡弥漫着,脚下淡粉色的牵牛花上已是血迹斑斑,随着怡人的山风翩翩起舞。
一只穿着厚重军靴的脚踩塌了一片花朵后,又有血液滴落。司空搏正捂着鼻子,怒视着不远处的绍辉。鲜血,正在他指缝间一滴一滴地滑落。
绍辉没给司空搏休息的时间,欺身上前两拳砸向他的面部。司空搏侧身躲闪后一把抱住他的腿,暴喝一声,硬生生把他抱起又摔下。绍辉感到胸内一阵闷重,躺在地上用双手和腿紧紧锁住司空搏,力道相抗间,两人一起滚下了山坡。
山坡的下面,是一座悬崖,当年司空搏就是走到这里无路可逃时,才选择了跟随山佛的。
两人在满山坡的牵牛花中压出一道痕迹后,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地跌入崖下,结束了这场长达几个小时的搏杀。
山风,仍不紧不慢地吹着,吹散了悬崖下面的那声闷响。
俩人终于松手分离了对方的身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还是活。
不知过了多久,一群小伙子兴高采烈地从远处走来,绍辉挣扎着站起身靠在崖壁上,用不太听使唤的胳膊哆哆嗦嗦地抬起枪,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警戒着。忽然,他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走近一些时,赫然发现是刘君浩与赵正豪他们,正说笑着冲自己走来。
“绍辉?傻站在那儿干吗呢!过来归队啊!”几个人看到他后,不约而同地招招手,大声冲他招呼道。
绍辉放下枪站在原地,满身血污地笑了。
“辉哥,好久不见,我想死你啦!”刘君浩张开双臂冲自己跑来。绍辉垂下枪,傻呵呵地看着自己的战友,吼道:“跑这么快干吗,小心摔倒!”
这时,他突然听到一阵歌声,凄凉婉转,在远方一座高峰处传来,像是一位女子登高望远看着座座无限险峰,正在用歌声呼唤着那位在其中迷路的恋人。
还是那首《白月光》。
绍辉睁开双眼,醒了,方觉刚才只是梦一场。他擦擦眼前的血迹,看清楚四周情况后,拖着已经不听使唤的身体爬到崖壁下,挣扎着翻过身,靠着石壁坐下。看着这一路的血迹,绍辉无力地露出一丝苦笑:看来刘君浩真想我了。
旁边,司空搏也动了动,胸脯剧烈起伏着咳出几口血,长喘一口气后,开始擦着自己脸上的血。
“没死?”绍辉侧脸问道。
“嗯,胳膊摔断了。”司空搏看到绍辉之后,也一寸寸挪到石壁下,“肋骨也断了,你呢?”
“我哥们在周围等我呢。”绍辉所答非所问。
“嘁!”司空搏笑了,动作牵动着他的伤口,他的脸变了形,咬牙坚持一会儿后,缓缓问道,“援军来了?”
“不是,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哥们儿,他们现在就在这里看着我。”绍辉轻抬下巴,指指眼前这片空地。
“你说,你这是何苦。”良久,司空搏说出这句话。
“哎,能帮我一个忙吗?”绍辉轻轻问道。
司空搏微微点头:“你说。”
“老爹老娘养我这么多年,这次算是回不去了,能借你电话用用吗?我得向他们道个别。”
司空搏看着绍辉恳求的目光,费力挪动着身体在腰间掏出那部电话从地面推过去:“应该的,卫星电话,会用吗?”
绍辉勾过手机道了谢,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几声沉闷的接线声过后,一声非常悦耳好听的女性声音传出:“喂,哪位?”
绍辉裂开满是鲜血的嘴笑了:“晓筱,是我,绍辉。”
“啊!”几秒钟后,电话里传来惊喜声,“阿辉你回来了?太好了!这么长时间没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哪!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对了,你饿不饿?需不需要我给你带点吃的?”
绍辉笑着,静静地听着,嘴里的鲜血一滴滴垂落在他的胸前。
“你最好快点,没多少时间的,在这里只要用手机通讯,其他人很快就会查到位置赶来。”司空搏在旁善意提醒道。
“你说话啊!你想急死我啊!”吴晓筱在那边撒了娇,“等会儿,我立刻给茜茜和雨嘉说一声,说他们的大英雄回来啦!”
“等会儿。”绍辉轻轻拦住她,“等会晓筱,我时间不多了,你先听我说,你现在在单位吗?”
“在,怎么了?”吴晓筱听出绍辉的语气不对劲,有些害怕,“什么时间不多了?”
“抓紧时间,别挂电话,拿着手机去技侦大队,把这个号码定位,以后,你们用得着。”绍辉忍住体内的剧痛,断断续续说道。
“以后?你们?阿辉,你什么意……”
“快去!”绍辉督促了一声,放下电话休息着,当初敢与虎狼猛兽肉搏的特战队员,如今连拿电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绍辉看看司空搏,司空搏想摆手却动弹不得,只好象征性地动动手指:“无所谓了,你继续。”
“其实,我倒感觉你是个好人。”绍辉看着他,点点头,“真的。”
“呵呵……”司空搏竟然笑了起来,“我从小跟着我那孤苦伶仃的娘长大,只要我娘过得好,全世界任何人的生命和评价,我一点不在乎……可惜了,我今天要是不行了……我娘以后怎么办……”他说着,慢慢垂下头,只有胸脯起伏的动作方能看出,他还活着。
“绍辉,我也求你件事……”
“你说。”
“告诉你们的人,河边的这个村子里,全是无辜百姓,请他们不要用武力,会……吓到他们的……”
“好。”
几分钟后,电话里有了动静,绍辉吃力地举起电话贴近耳边。吴晓筱在那边撕心裂肺地喊道:“你还在边境山里?”
“嗯……恐怕……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跟你说话了。晓筱……我很爱你……但……”
“你胡说,你在那边哪来的电话,你开什么玩笑,你为什么要这么吓我!”吴晓筱发疯地喊了起来。
“晓筱……我真的不行了……左明回去之后……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你的……给我留下几分钟……我还要给我妈……道个别……记住……我爱你……”
“不,你别挂电话,你敢挂电话试试……”
绍辉挂了电话,哆哆嗦嗦开始拨另一串号码。
“你女友?”司空搏问道。
“不是,这个是。”绍辉说着,尝试了几遍后终于按准所有数字拨了过去,但是对方一直处于正在通话状态。绍辉叹了口气,准备最后一次放弃时,电话接通了。
此时,他的身下血已成河。
“喂……雨嘉……是我……”绍辉的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无法听清。
雨嘉没有说话,接通电话后一直在哭。
“吴……晓筱……给你……打电话……了?”绍辉昏沉沉的脑子现在还能思考事情。
“嗯……呜呜……”雨嘉开始哭出了声音。
“别哭……哭啥……我现在不是还没死……笑一笑……我喜欢听你笑……”听到女友悲戚的哭声后,绍辉攒足力气压下所有痛苦,尽自己最大努力让话语正常起来。但是,雨嘉意识不到这是他临终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柔弱的她此时只有用哭声和眼泪来面对一切突如其来的变故。
“雨嘉……这世上没有奇迹……不要再幻想着我能……回去……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不要急……过些日子就好了……听我的话……把我忘了……找个对你好的……就嫁给他,人这辈子……很短……伤心久了……太奢侈……对了……你那首白……月光很……好听……能再……唱给我……听一次吗……”
雨嘉好像意识到什么,失声喊道:“我不,我这辈子只等你娶我!”
绍辉本想在她唱歌时挂断电话,无奈,他只好流着红色眼泪狠心放下电话,因为他能感觉到,老天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最后……一个电……话……”绍辉对司空搏说道,但是司空搏好像早已不行了,闭眼靠着石壁一动不动,他身下的血,不比绍辉的少。
按照以往,自己的儿子早该回家看看了,这段时间不仅不回家,就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过。绍辉的母亲嘟囔着,可还是手脚麻利地帮儿子收拾着房间,怕他突然回来时没有干净的床铺睡觉。
在母亲眼里,儿子不管长多大,身在何处在做些什么,他永远都是当年那个歪歪扭扭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孩,受到惊吓时,还是会扑在自己怀里喊着“妈妈”。
电话突然响起,绍辉母亲擦擦手拿起电话:“喂?”
“妈妈……”绍辉动动嘴唇,喊了一声。
“喂?谁啊?说话啊?”绍辉的母亲听着话筒问道。
一阵脚步声响起,绍辉抬起头看到一排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他又低下头,攒足力气喊了一声:“妈妈,我想你!”
可是,此时的他已经不是几小时之前的绍辉,他用尽最后力气喊出来的话,传到千万里之外的家中时,剩下的,只有微弱的一丝声响。
“啊?想谁?你是哪位?声音大点说!”绍辉的母亲没有听清。
一阵密集的巨大爆裂声在电话里传出,好似前几天邻居家的儿子结婚时放的鞭炮,绍辉的母亲急忙拿开电话捂住耳朵,等她放下手时,电话已回归了平静。
“谁搞的恶作剧!”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深山,老林,悬崖底。
绍辉静静地躺在那里,以血为铺,以血为衾,和衣睡去。他的身上,无数的弹孔处已无血可流,破碎的手掌里,握着一部破碎的手机。
山风吹过,吹动着满山的树与牵牛花,呜咽的,像是人们的哭声。
暴徒们收起枪去查看司空搏的情况,抬起他的身体时却发现很轻,领头的一人后退躲避着正缓慢蠕动的血流,厌恶地问道:“还有救吗?”
“队长,血都流干了,谁也救不了了。”一人回答道。
“扔下,收队,晚上自然有东西出来帮他们收尸。”
绍辉的母亲仍然帮儿子打扫着小小的房间。正是在这间屋子里,她用尽大半辈子的时间,看着儿子成为小学生,又成为高中生,最后,看着他长大参军,穿一身帅气的军装回家。
绍母认真地摆正床前的一个相框。相框里,身着一身特种作战服的儿子正冲自己笑着,她情不自禁地拿来仔细瞅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妈妈我想你!”突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诧异地看看四周,原来是幻听,绍母又喜滋滋地冲着儿子微笑着。
“啪!”绍母恍然大悟般双手颤抖起来,相框在地上跌得粉碎。
这不是幻听,这分明是刚才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她听出来了,这是儿子的声音!那,那些爆炸声……
绍母知道,在儿子身边的这种响声,绝不可能是鞭炮!她发疯般地拿起电话回拨过去,可是响应她的,只有嘟嘟的忙音。
偏僻而又破陋的小站台。
约定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左明背着那只背囊拄着一根拐杖,站在萧萧山风中,眼也不眨地看着边境的方向。
头顶,几天前在这里掠过的战机和军用运输机,又结队飞了回去。他听当地百姓说,这两天山里面很热闹,站在山外都能听到爆炸声。
一位拎着满篮山花的卖花小女孩走过,左明叫住她,买下了所有的鲜花。他费力地拄着拐杖蹲下,用花瓣在地上拼凑出五个字之后,再次看了一眼边境的方向。空****的,他踏上了过路的一列火车。
没有旅客足迹的小站台上,“永别了兄弟”,这几个五颜六色的大字,分外鲜艳。
风,很快吹散了这些字,一阵花瓣雨在诀别的月台上飘洒过后,满满铺了一地。
几天之后,一身风尘的左明拄着拐杖站在了吴哲雄面前。吴哲雄急忙起身搀扶着他,但左明倔强地站立。
“我现在送你去医院,等你做完手术后,我在医院听你说!”吴哲雄看着左明腿部沾满泥巴的绷带,严厉地对他说道。
“不用,他们连命都没了,我一条腿还算什么。我来之前绍辉告诉过我,只要我能站在这里,必须要把那边的一切说给你听。”左明倚着拐杖,语气却不容反驳。
吴哲雄忽然站起身,对着左明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左明的脸抽搐了一下,没有掉泪。
偌大的办公室内,吴哲雄陪着左明站着,仔细听他说着一件件深林亡命的遭遇。说到赵正豪时,一直没有打断他说话的吴哲雄眼眶忽然湿润了。
左明知道,这是吴哲雄不再计较赵正豪的往事,为他下的最后定论。
吴晓筱突然闯了进来,看到满身泥血的左明后上前抓住他:“你告诉我,绍辉没死是不是?他跟你一起回来的,他只是躲着不想见我,是不是?”
左明的眼泪,终于被她摇晃下来。
吴晓筱还在神经质一样反复问着,吴哲雄见状,悄悄把一张照片锁进了抽屉。这张照片是彭政委给他的,他告诉吴哲雄,特种部队根据手机定位发动突袭之后,按照一个俘虏的口供在一座悬崖底下找到绍辉的遗体。或许是老天垂怜,或者是野兽也有善恶之心,司空搏的尸体只剩下几块碎骨,而绍辉的却是完完整整,仿佛睡着了一样。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跟吴局汇报说,绍辉的母亲要求见吴局一面。吴哲雄急忙邀请她进来,未说一句话,当着左明和吴晓筱的面,他缓缓跪在这位英雄的母亲面前,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善良的绍母紧紧咬着嘴唇,强撑着身体不摔倒。左明也跪了下来,含着泪说道:“妈,以后我就是您儿子了,我给您养老送终!”
看着左明残疾的腿,绍母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恸,她跪在左明面前抱着他的头:“明明,我家阿辉去哪了……”
吴晓筱看不下去,捂着脸跑了出去。
此时,绍辉正安静地躺在云城医院的太平间里。门外,一个老者坐在椅子上盯着这扇冰冷的门,一动也不动。夜晚,保安前来锁通道大门时,以为他是死者家属,上前劝慰他离开,老者摇摇头:“里面躺着我的孩子,你们知道吗,我一共有十二个孩子,前些年一场大灾后剩下了四个,现在又没了两个,这个是我最疼爱的娃,我求求你们,让我多陪他一会儿好吗?”
不管保安怎么劝,他始终是这几句话。保安无奈,只好请来了医院领导,领导以为老者伤心过度精神不好,苦口婆心劝说着他离开。不料,惹怒了这位老者,他指着所有人,挨个地把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医院领导只好报了警。不一会儿,两名警察赶来,劝说无效后善意地搀扶起老者,准备强行带他离开。这下,彻底激怒了老者,他不仅翻了脸,还对两名警察动了手:“两个小崽子穿上警服就敢跟老子玩硬的?当过爹和兵么!知不知道什么叫父子战友情!不知道?把你们那头狗熊给我叫来,让他告诉你们!什么?我说的是吴哲雄!叫他戴帽子扎腰带跑步过来!”
民警一看老者敢这样说话,急忙打电话给吴晓筱。此时,她正在家中心痛到无眠,听完电话敲敲父亲的卧室,走进去把事情说了一遍。吴哲雄一听是喊自己为狗熊的老者时,立刻穿好衣服驱车赶到医院。见到了老者后,他毕恭毕敬地站得笔直:“老首长,您怎么在这儿……”
看到局长的模样后,民警连同医院的人,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吴哲雄挥挥手,让他们全部离开。
“这个老头是谁,这么厉害?”一个保安问民警。
“没猜错的话,好像是我们吴局的老领导。”
“啊?怪不得这么大的脾气,乖乖,你要不说还真看不出来啊!”保安惊叹道。
“真正有本事的人,不是靠外表就能看出来的。”医院领导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
太平间门口,一位老首长和一位公安局局长在地上并排坐着,静静陪伴着里面的绍辉,一直到天亮。
次日中午,彭政委和吴哲雄将一个骨灰盒和一张支票还有一套房子的钥匙交给绍母。绍母摇摇头,只是接过骨灰盒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的,还是当年襁褓中的小儿子。
“雨嘉,我还能叫你女儿吗?”绍母轻轻问道。
“妈,您说。”旁边的雨嘉悄悄擦擦眼泪,上前扶住她。
“咱娘俩接绍辉回家吧。”
“嗯。”
韩戈打开自己的车门,在众人的眼光下,他亲自开车送这两个女人返回。
根据赵正豪的遗愿,吴哲雄没有把死亡通知下到他家,而是派人每月定期以赵正豪的名义往家里面汇钱。这也是左明的意思,他说等过两年再跟赵家说吧,让赵父赵母再过上几年好日子。
赵正豪自从走上邪路后从来不回家,但是这次,有家却再也回不去了。
左明带着聂茜离开了云城市,不知去向。
那几间平房已被韩戈买下,依旧是烧烤广场,主打的食品,甚至摆设都跟以前一模一样,只是换了一个名字,叫作“英雄烧烤”。一到晚上,这里的生意异常火爆,他们说这家饭店有个女服务员特别漂亮,白天看不到她,只有晚上她才会来这做兼职,据说她还是警花,追求她的人想插队还得排队。
但是她始终没有对象,所以坊间又传出一句话:凡是不想谈恋爱的人,心里肯定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大家都在猜想这个女孩的心里空间,什么样的男人,优秀到什么样的程度,才有资格进驻。
只是他们猜不到,拥有这个资格的男人,早已不在人世。
有时候,吴晓筱也想着联系一下左明,不为别的,就是看看他过得好不好,需不需要什么帮助。顺便,看到他,也就能看到绍辉,还有曾经的岁月。可是,那串手机号始终提示关机,一直到停机,再到空号。她终于明白了,在自己最美的岁月里,曾经有两个特种兵出现在自己的世界中,她以为是永久,其实,他们只是路过了一下,然后匆匆消失,成为了真正的永恒。
几年后,湖北黄冈下辖的一个小县城。
县城周边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湿地,有一家人经常过来玩耍,男主人跛着一条腿,在河边架好鱼竿,一坐就是一天。女主人抱着孩子在旁边静静陪着,有时孩子哭了闹了,只要趴进父亲的怀抱便会立刻安静下来。周围的人都认识他们,说小媳妇是本地人,这个男的是倒插门,不知从哪儿过来的。
曾经有好奇心很重的人问过他:“你是哪里来的?”他回答说很远的地方。人们又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他说有父母还有很多兄弟,不过兄弟们都死了,现在只剩下他一人。关于他腿的疑问,他只淡淡回了一句:“打猎时被猎物伤的。”
至此,他的身世始终是一个谜,只有他手上经常把玩的那串子弹壳,锃亮地泛着冷光,好像对世人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