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芳在恩重如山的马先生面前难以开口。马先生从她的眼神里把一切都看清楚了。
“还是留在村里好。”他说着,泪水一颗一颗砸下来。
玉芳好不忍心。她真想抱住恩师大哭一场。马先生用袖子擦干眼泪就开始收拾行李。
父亲争等着把玉芳领走。父亲争害羞得抬不起头。他的脖子红得像撒了一把辣椒面。他以为马先生是在故意磨蹭,好把时间拖长。他终于受不住了,拔腿跑回家。
玉芳送走马先生夫妇,就一个人去找父亲争。她认不出父亲争的家门。
她拍开一家的门就问:
“争住不住这里?”
没有人告诉她。她在街上站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有一群小孩子远远地看她。她向他们走过去,可他们又散开了。
玉芳开始后悔。她的泪水就要掉下来。可她又忍住了。她想去追马先生但终于取消了这个念头。
中午,有人领了一群干活的社员从村外归来。
玉芳认出了人群里的光。她忍不住喊他,可他根本不理会。这帮人散了伙,各自回家。
只有一家小院没有动静。
玉芳就决定朝这个院门走。
那里有个满脸病容的妇女将她挡住了。
“滚开!”那妇女气汹汹地说,“烂货!”
玉芳被她的架势吓住了。她的那种高声会把全村人都吸引过来。她低下头,像条丧家狗似的转身就逃。
从屋里冲出一个人,拉住了她。
玉芳被父亲争留在了家。父亲争是他母亲的独子。她拗不过他,到头来还把自己睡的祖传的大木床让给他们。
玉芳拼命干活。她的头一个孩子没足月就生下来。那是个男孩的尸体,被羊水泡得雪白,柔软得像一小团棉花。
父亲争捧着胎儿大哭。他母亲把它从他手里夺过去,拿到自己房里。
这天晚上,父亲争闻到一股从他母亲房里飘出来的香味。
那香味把整个村庄都给严严地盖住了。
第二天一早,父亲争就去敲他母亲的门。他母亲披散着头发打开门,斜在门框上,懒洋洋地瞥了儿子一眼。
父亲争先稳住自己的情绪。
他问:
“那孩子呢?”
他母亲把脸扭到一旁,低低地说:
“我有病。”
父亲争就大吼起来:
“那孩子呢!”
他母亲的脸肿得发光。
她说:
“我替你埋了。埋在南洼。也许让狗给吃了。”
父亲争咬牙切齿地向他母亲挥舞着拳头。他母亲哐一声将门关上。他退回自己房里。玉芳见他涕泗涟涟,却不出声音。她极担心他伤心坏了身体。她轻轻地捶着他的背。
“想开点儿,”她平静地说,“那是个杂种。”
父亲争惊奇得眼珠子就要掉下来。他愣愣地看着玉芳的脸,好像认不出她。
玉芳低下头。
父亲争又听见她小声说:
“真是没办法。那是个……杂种。”
玉芳再次鼓足勇气想看一看父亲争。
父亲争在她的美貌前举起了手掌,像闪电一样打过去。他在这一刻还以为玉芳会反抗或者躲避。但是她根本没有动。
玉芳在父亲争的目光中垮下来。
一切都开始改变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