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过去,进入盛夏,薛梅一直惦记季学民的看法,没事总往协和医院跑,借口赵波尔一会头痛一会脑热,托傅紫玉看医生。几趟以后,傅紫玉明白她的心意,劝她:“协和医院隔赵鼎山家路远,挂号也贵药也贵,孩子一点小毛病找家诊所看就行了”。薛梅说:“紫玉,你学几年医,有空去赵鼎山家,唠嗑孩子怎么带”。赵鼎山看了傅紫玉,先是吃了一惊,薛梅看男人不高兴,介绍说:“紫玉是我的闺蜜,最铁的朋友”。傅紫玉看赵鼎山表情漠然,装着互不认识,一字不提那晚虎口救下季学民的事,起初话题只聊孩子多吃熟食,常吃水果,睡觉睡足十小时,背上出汗隔毛巾,波尔活蹦乱跳,本身长得好,孩子健康唠嗑了。几天以后说当年赫赫有名的杜聿明、孙立人、廖耀湘、郑洞国,率领六十万大军进攻东北,穿的美制皮夹克,坐的坦克装甲车,端的冲锋枪,怎么就打不过穿的土布棉衣,两条腿跑路,使用步枪手榴弹的东北民主联军。坐在旁边的赵鼎山,听女人唠嗑说国军打不过共军,铁青着脸一点不给面子,插话女人不要掺合国家大事。傅紫玉心生怨气,想起那晚赵鼎山也成慷慨陈词,怒斥军统特务。现在内战爆发,是不是墙头草倒向那一边,只觉好生没趣,准备撤出来。季学民听说了,劝她要有耐心,静静观察段时间。最近唠嗑头上柭什么发夹好看,薛梅穿什么颜色花纹俊,炒菜放豆瓣还是放辣椒,薛梅眼中傅紫玉说什么都对。这几天,聂丛林上邮局公开发行的报社,请求登个启示,举行“反内战”签名活动。一连问了几家报馆,家家缩头缩脑不敢接。聂丛林派给傅紫玉跟薛梅把举办活动写成纸条,甲传乙,一传两,两传四,把反内战签名消息传到会员手中,虽然慢一些,转弯抹角到了不少会员手里,有人捐来布匹,墨水墨汁毛笔。
活动开始这天,天空下起毛毛细雨。
签名活动傅紫玉到南岸铜元局,薛梅带着民建会员跟着她,下渡船时已是中午时分,一行人顾不上吃饭,扯起横幅,借来桌子,邀请签名,街上行人不多,下午,警察来了,说活动没经过市政府允许,把她们撵走了。
二天,薛梅、傅紫玉带民建会员到沙坪坝,这一片抗战迁入重庆的大学十几所,正在酝酿准备迁回北平、天津、山东、华北,东北停战,大学师生希望大江南北都能停下来,索性帮她们一起动员民众:
“请写一句反内战的口号,落下你的大名”。
“请你写句和平宣言,落下你的名字”。
什么都不写,“先生,女士,请你落下你名字”。
大学师生和傅紫玉、薛梅逢人便讲,同样的话语重复千遍,讲得口干舌燥,精疲力乏。无奈民众在签名桌前摩肩接踵,互相议论说:“停战与否靠蒋总统一句话,蒋总统就想武力灭了共产党,签不签字都一样”。有的民众咕哝说:“明明蒋总统假停战,真调兵,你们在这儿吼破嗓子,谁给你治黄喉”。也有民众理解他们的一番苦心,说:“八年抗战,重庆大轰炸让人们对战争的痛恨根深蒂固,谁都不愿打仗”。一些抗战伤兵来到她们跟前,说:“川军出川,死了的人,家里老人无依无靠。我们成了残疾人,后半辈子不知依靠谁”?话语抱着同情,签名下笔的人寥寥可数。傅紫玉坚持每天去,这天听众围成一圈听傅紫玉演讲国民党挑起内战祸国殃民。三青团来了,说:“共产党仰仗苏联占了东北,怎么能说国军去打内战呢”?要把傅紫玉赶走,大学师生不让,争论一番,三青团叫嚣认识这些师生,叫得出来名字,把师生吓跑了,傅紫玉只好作罢。
重庆号称中国三大火炉之一,六月中旬艳阳高照,赤日炎炎似火烧。赵鼎臣把签名时机选在下午太阳偏西,气温降低,市民陆续出门逛街时,带着妻子,带着十个会员来到纪功碑,扯起“反对内战,争取和平”横幅,用大头针悬挂一幅漫画,画中一辆美式坦克,压过绿油油的农田,压破低矮的民房,炮弹炸中冒烟的工厂。饱受日机轰炸的市民看见漫画停下脚步,签上反内战的口号。一会警察来了,领头的一双对眼,两只眼珠缩进眼窝把漫画打量一番,不由分说一把扯下画纸,撕成几块。跟他来的警察气势汹汹的捣毁签名桌,撕烂签名布。赵鼎臣质问对眼警察:“干嘛撕毁老子的漫画,收了老子的签名布,捣毁老子的桌子,停战是当局说的,我拥护还错了吗”?对眼警察说:“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是何用意心里明白”。两个警察抓住赵鼎臣双臂说:“你小子客气点,这是我们局长”。赵鼎臣人高马大,警察拽不住他,大声说:“局长又怎么样,总得讲理”。纪功碑傍晚时分逛街看热闹人多,呼啦啦一下围上来几百名观众,对眼局长见势不对,一吹哨子,街头四周来了二十几个警察,七手八脚给赵鼎臣铐上手铐。赵妻眼看警察抓自己丈夫,跑去政府找市长张笃伦,要求释放赵鼎臣。此时政府已经下班关门,再说市长张笃伦号称八面玲珑,是个海绵球,怎能随便见个普通市民。二天一早赵妻去,想找市长说:“劝丈夫不签名回家”。门卫通报说民建会员妻子求见,市长一口否决说:“不见”!三天去,推说:“人不在”!赵妻没了主意,找到季学民去营救,季学民从民建会员口里知道赵鼎臣被抓,正在设法,一起找聂丛林,说:“丛林老弟,我们搞次张笃伦意想不到的请愿活动,推动民众响应,再谈释放赵鼎臣之事”。朋友被抓进去,聂丛林正在着急,听到意想不到四个字,来了精神,请教他:“季兄有何打算”?
“重庆信教的群众为数不少,是我们过去民主运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宗教界又数佛教影响最大。附近长安寺遭日机轰炸后,香火不旺,有些凋零,我们可去寺里动员僧徒举行类似于游行的祈祷,打反动派一个措手不及”。
聂丛林连声叫好:“这事谁也想不到,可谓出奇制胜,好主意”。
两天后,叫上田海明,三人来到长安寺。
长安寺,又名“崇因寺”,“长安”、“崇因”两个名字原在山门牌楼南北两面,墨迹苍劲潇洒,相传为苏东坡真迹。日机轰炸重庆,庙宇也没放过,牌楼被炸,东坡墨迹被毁;大雄宝殿里的释迦牟尼塑像只剩石膏碎片,大小菩萨无一尊完整。庙宇冷冷清清,石阶栏杆破损,放生池里面堆满杂物,青苔也干得发白,一只单身蛤蟆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一副凋零凄惨景象。
寺庙长老年纪五十,已是满头银发。听说有施主求见,出来问道:“施主光临古刹破庙,老纳三生有幸”。季学民见他面黄肌瘦,一身袈裟披在身上,像是挂在一株枯树上的幔布,庙宇衰败蹲在这里,别无去处,上前商量说:“我们请长老帮助黎民百姓祈求和平,反对内战,不知长老是否愿意大发慈悲”。
抗战之苦,长老深有感触,慨叹说,“阿弥陀佛,祈祷和平是宗教界一贯之主张,贫僧每天看见这残缺的庙宇,无不对战争十分愤慨。对内战更是深恶痛绝,同是炎黄子孙,华夏儿女,刚结束日寇**之苦,又起内战祸水,生灵涂炭,于心何忍。不知施主有何赐教”?
“请长老带领僧徒上街祈祷,向天地呼吁惩罚战争罪犯,向信徒们传播反对内战经文,行吗”?季学民试探问道。
长老慨然允诺,口里搭讪说:“按佛教仪式,僧徒出行,必先做法场,才能感应天地。容老僧与院内僧徒商议一番再作答复”。
不久一位僧徒出来回话说:“长老与寺内僧徒商议,本月十五即是吉日。长老打算将专程去罗汉寺,请他们一齐祈求天地显灵,护佑和平,惩戒内战”。长老不出来回话,派僧徒出来传信,这里面另有蹊跷,做法场,按佛教规矩,施主的义务得要提供赞助,聂丛林问:“做法会有多少人”?僧徒答道:“我们长安寺现在只有十一二人,人少了做起来,不像那么回事,长老欲请罗汉寺僧人过来合伙祈祷”。
庙里香火不旺,聂丛过来商议发动民建会员捐点口粮,季学民仍推聂丛林与那僧人交涉,上前询问:“两寺僧人加在一起,有多少人”?
僧人说:“罗汉寺有四十多人,两处加起来有六十来人”。
聂丛林说道:“我们是民建会员,听说过民主建国会吗”?
僧人有所耳闻,答道:“大名鼎鼎的黄炎培领头所建,对吗”?
既然知道黄任之大名,事关民建声誉,此事务必大气,聂丛林大胆按僧人三个月口粮计算,感动众僧,把活动做得有声有色,下定决心说“我会捐大米一石,面粉十袋,黄豆三斗,菜油五十斤,你看怎样?”
馈赠大大超出长老嘱托,僧人高兴得连声称道:“三位施主的惠赠,贫僧感激不尽。到时请施主来寺内与我们一起斋戒诵经,一齐上街游行祈祷,感应天地”。
三人回来募捐,民建会员慨不推辞,募捐有多有少,数百名会员把募捐揽了下来,三人自然省去许多脚步口舌。
二
季学民的营救方案有条不紊,赵鼎臣妻子和薛梅按捺不住,把消息告诉赵鼎山,弟弟被抓赵鼎山找警察局对眼局长,劝弟弟给局长认错,以免遭受非人道待遇。赵鼎臣说:“哥哥,我没错,南京政府宣布东北停战,我发动民众支持响应,这对眼把我抓起来,委员长知道了,也会熊斥他一顿”。对眼局长对赵鼎山说:“赵鼎臣受共产党挑唆,公开对抗警察,我代你兄长管教管教”。给赵鼎臣一天只吃一顿饭,只喝一碗水,心想折磨数日让其悔过自新。
军统改名保密局,局部迁往南京,留在重庆改名保密站,党派处改为党派组,组长是一脸横肉,听说赵鼎臣被抓了,想起在沧白堂演讲台上被踹一脚,赶来拘留所,不由分说对准赵鼎臣双腿一顿暴打,打得人站立不起,行走不得。赵鼎臣媳妇去探监,对眼局长只让东西留下,人不让见,赵妻猜想事情不妙,耽心赵鼎臣脾气倔,警察特务不讲理,把丈夫折磨致死,请大伯子赵鼎山再去看,赵副团长这趟去了对眼局长也不让见。赵鼎山明白几分,只好留句话:“我弟弟罪不当死,你打死了,老子要你的命,你打残了,我要以牙还牙”。
季学民营救朋友嘴里不着急,内心恨不得劫狱救人,只是势单力薄,营救只能智取,把围魏救赵计谋抓紧,到了约定的日子,邀上聂丛林雇请挑夫若干,担着法会需要的米面粮油到长安寺。到了后立即与僧徒一起动手布置法场,残缺的墙上写幅楹联:“工厂停工,农庄停耕,灾区遍及全国,饥民何止千万;外战方停,内战旋起,又添尸横遍野,人民困苦不堪”。横幅用竹竿搭建,一块白布写着:护佑和平。僧人们先要沐浴更衣,然后到后殿点上香烛,敲响钟声,围着观世音菩萨席地而坐,长老率领诵经,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经文低沉响起。季学民三人不懂经文,跟着陪坐,反复念诵:鼎臣兄弟早日平安出来。
按佛门“过午不食”清规,中午11时过后就开始进食。一位年长的僧徒过来找季学民说:“施主面善,长安寺这几年香火不济,平素僧人一日两餐,主食菜稀饭,红薯稀饭之类。今午是大乘素宴”。左见若信佛素食,季学民知道素宴意思只吃朝天长,不吃背朝天,大乘意为僧徒与凡人一同进食,要求俗人进餐尊重庙宇规矩不予不取,带着聂丛林、田海明一同去进餐。只见六十多僧人沿着墙根,在地面上画上一个个圆圈,即为餐桌。僧人以手示意,季学民三人挨肩蹲在地上,算是入席。
长安寺请了罗汉寺的僧人,进餐讲究一番,席地而坐,八人围成一席,每人面前放着两个菜碟一个汤碗。四位僧人腰上挂着小木桶,里面分别装着煎豆腐,炒白菜,土豆汤,大米干饭,手里拿着勺子,在“餐桌”之间来回走动,走到你面前,你可以示意需要那只木桶的食物,由僧人给你盛上,本人不能直接去舀。僧人给你舀饭盛菜时,你不接受,他不勉强,但舀在你碟里碗里的东西你必须吃完,正所谓不予不取之规矩。
斋戒颂经搞了三天,经过饱饭营养,僧人养足精神,四天清晨上街和平游行,事也凑巧,范子宿沈岚这天乘飞机回上海,老友情怀,怎能忘记,范子宿派司机到处找,终于在长安寺找到,季学民不能去机场送行,写了张便条,交给司机带回。“子宿、沈岚:此去上海驰骋商场,莫要辜负爱国情怀,其余杂事见面详谈。学民即日”。
晨风徐徐,东方晨曦曙光渐渐退去,天边霞光万里,一轮红日苒苒升起,长安寺山门打开,晨钟敲响,鼓声齐鸣,身着法衣的长老带着僧徒走出寺院,长老身披袈裟,手执佛教法器,率领众僧徒依序走出庙宇,走下山来,民建会员及其厂里部分员工一千余人已经聚集在山下街道两旁,跟随长老僧徒之后,举着“祈祷和平”“反对发生战争”横幅,走上街头,进入市区,僧徒手敲木鱼,口诵经文:“朝念观世音,暮念观世音,祷念观世音,不要战争要和平,念佛不离身,灾难化为尘”。季学民即刻呼喊“反对内战,永久和平”。钟声、鼓声、口号声,引来无数民众开门观看,走到小什字罗汉寺时,寺内长老和众位僧人昨夜赶回去,这时身披法衣,站在门口,两寺僧人合并一处。罗汉寺地处民族路,是重庆繁华热闹的商贸区,此时七点过后,街面人群多了起来,两旁群众受其感动,跟着高呼口号:“和平建国,反对内战”。许多市民干脆跟随民建会员,参加游行,队伍越走越长,人越来越多。经半边街,新街口,过会仙桥,转回“纪功碑”,队伍有了万人之众。聂丛林等人把反对内战的传单,向沿途过往群众散发开去。
到了中午,烈日当空,民众大部忍不住饥渴,离开队伍陆续散去,长安、罗汉两寺院长老以及众位僧徒不减诚心,对酌烈日,大声呼喊:“佛啊,降临人世吧,惩戒战犯,护佑华夏和平,逃离战争苦难”。为示诚意,长老僧人今日不吃午饭,头顶烈日,坚持游行祈祷。有此虔诚的人越来越少,午后一时许,队伍剩下僧人、季学民、田海明、聂丛林诸位,大约百来人,长老率性跪在纪功碑前,对天祈祷,希望冥冥世界超自然力量来到世上匡正世道,僧人意志坚韧,长安寺长老用佛语对季学民说:“人是苦难的载体,人生是苦难的历程,苦海泛舟,探寻苦的原因,战争导致众生皆苦,众生有执,战犯可恶”。僧人甘受饥渴长跪不起,面对盛夏酷暑太阳,心灵虔诚,一心感应众人。让季学民、田海明、聂丛林诸人深受感动,下午五时过后,气候改为凉爽,民众渐渐多起来,队伍恢复到万人之众,两位长老带领队伍到两路口、朝天门、牛角沱沿途祈祷,一天下来,僧徒饥饿口乏,仍然诚心不减。季学民在队伍中呼喊口号,声音盖过僧人诵经,聂丛林伸长脖子,振臂高呼,**胜过僧人。田海明边撒传单边演讲,累得大汗淋漓,与僧徒众人互相感染激励,游行祈祷直到天色黑尽,街道两旁路灯点亮,长老和僧徒们方才念念不舍返回寺庙。
夜晚,田海明把僧人祈祷游行写成新闻,黎明分发各家报社,“本市佛教僧人,昨天头顶烈日,上街祈祷,呼吁和平,反对内战。不问凡尘的佛教僧人整整高呼一天反对内战,祷告苍天,祈求惩戒战争罪犯”。
各家报纸消息传到市上,传到南京、上海,当地佛教寺庙,天主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信徒纷纷效仿,上街游行,呼吁反对内战,惩戒战争罪犯。
梁颖慧到上海回来,带来消息:上海人民推举民意代表赴南京请愿,要求停止内战,出发这天,五万余人自发到火车站送行,高呼要和平,要民主,反内战,反独裁,车站广场红旗翻卷,喊声震天,群情振奋。
民意代表上列车上摆脱诸多纠缠阻扰,当天傍晚到达南京下关。刚出车站,遭到数百名“苏北难民”围攻殴打。暴徒手持棍棒,逼迫代表下跪,一位代表愤慨地说:“我在日寇铁蹄下从来没屈膝过,今天决不会受此凌辱”。有位代表曾经是蒋介石当年的把兄弟,被特务打得头破血流,身受重伤,钱财洗劫一空。暴徒闹腾殴打直到深夜,次日凌晨,南京市民闻讯纷纷前去医院看望,各大报纸报道声援,海外报纸登载消息,支持中国反对内战。据说美国驻华大使马歇尔知道了,慨然长叹:“内战不顾民心,失败或早或迟”。
重庆读者读了这些消息,跑到白象街,找到民建主动要求签名反内战,签名活动再次展开。会员在纪功碑摆上桌子,铺开签名布,大张旗鼓发动签名,有位民众自发登台演讲:“东北民众,遭受日寇**十四年,饱受战争之苦,急需医治战争创伤,国民党军必须停止进攻”。地球之上,那个民众不希望和平,上海民意代表赴南京请愿,各大城市僧徒过问凡尘祈祷游行,俗人签名又何妨,重庆市民下笔签名者争先恐后,两天以后,天上下起瓢泼大雨,签名活动才停下来。聂丛林一数,横幅上签名有四千二百七十余人。季学民想到签名斗争起起伏伏,朋友赵鼎臣尚在牢中,受其折磨殴打,据说双腿柱着拐杖,瘸跛行走,感慨万端说:“古戏里动不动说搞万名书,那时写戏,凑个整数,真的要搞万民书,谈何容易”。
签名来之不易,聂丛林成立“重庆人民和平促进会”,他毛遂自荐担任和平促进会民意代表,准备带上签名横幅去南京请愿。消息传到市政府,市长张笃伦慌了手脚,老蒋前脚离开重庆,刚到南京椅子还没坐热,我这儿给他送去个“反内战四千二百七十余人签名横幅”,他会怎么想。急忙向对眼局长下达命令:“聂丛林要把签名横幅送到南京去,这事你搁不平,局长别当了”。对眼局长着急了,放下身子找聂丛林,双手作揖说:“委员长已经宣布东北停战,你去请愿有害无益”。
此时聂丛林占据主动,想到季学民吩咐,交换条件等对方提出来,说:“民意难违,丛林只能赶赴南京,代陈四千民众之心愿”。对眼局长说不动聂丛林,派警察在他家四周布防,严密监视;在码头,车站搜查阻截。签名横幅不大,藏在何处不难。搜查阻截,聂丛林可以化装,要去南京,对眼局长知道防是防不住的,请愿书如若送到南京,自己的局长就当到头了。只好放下身段,再次找聂丛林商量,主动提出交换条件:“我释放赵鼎臣,你们不去南京请愿”。聂丛林援救朋友心切,答应对眼局长不去南京。赵鼎臣柱着拐杖,释放出来,仰望蓝天,感受自由,听说了原委,说:“不去南京不能失信于民,人不去南京,签名册可去南京”。聂丛林起草电文,向国共两党中央通电:山城百万市民,呼吁停止内战,安民建国,恳请贵党尊从民意。落款重庆人民和平促进会。邮局值班也很开明,中国人习惯姓名三个字,四千七百二十余人,加在一起,接近一万五千字,足足用了一个小时,滴滴答答发了出去,末尾还加上发报员自己的名字。
电报发出去,南京方面石沉大海没反应。
延安通知《新华日报》登载通电全文和签名名册,答谢山城人民。
三
赵鼎臣作为交换条件释放了,一脸横肉心中愣不是滋味,苏小丽暗杀小组划归他手下。妖女那晚持枪绑架孕妇章若兰,被一石子砸到眼睛上,几月不见,眼睛治好了,眼圈凹陷留下疤痕,过去挤眉弄眼的豆角眼变成鼓囊不平的三角眼,民间叫破了相。旧主子尤兰猻迁往南京,十里秦淮卖唱卖笑卖身什么都有,可谓美女云集,哪里另寻新欢,没有带上她,去了不会再惦记她。妖女失宠比死了还难受,脸上写着四个字,报复杀人,一脸横肉瞅见她的心绪,交给她一桩丧心病狂的差事,放火烧掉赵鼎臣的胶鞋厂,妖女来中国,上司教她,中国的东西要么归日本所有,要么毁灭它,这桩任务符合她做事的标准。
苏小丽到江北猴子石找到永立胶鞋厂,厂房数千平米,名为胶鞋厂,实则胶鞋皮鞋布鞋都做,可谓是个易燃的地方。妖女选择一个月黑风高夜,放把火,泼上汽油,火势熊熊,不光烧了胶鞋厂,火势蔓延烧了旁边聂丛林的三合皮革厂,聂丛林和赵鼎臣逃过劫难,留得一命,赵鼎臣成了无产者,聂丛林别处还有间织布厂,规模不大,收入微薄。今后咋办?二人找个地方坐下,同时写张条子,看几个字能否一致,所谓关系铁,不谋而合,两人不约而同写下:去解放区!那年两人一同去解放区做生意,八路军科长骑马千里,追来长治车站补付五个银元,留下印象太深。人生道路选择相同,可谓志同道合,这夜,两人促膝谈到天明,聂丛林对朋友说:“四、一二政变,蒋介石背叛革命,一些爱国民主人士在白色恐怖下毅然参加共产党,现在内战爆发不可避免,我准备向共产党提出申请,选择光明之路”。他北大毕业,诗兴大发,写诗表白心迹:
布尔什维克啊,
认识您,是我的骄傲!
无须您招手,也不用客套,
厚重的情谊,没有朗朗的大笑。
往事,我哑然失笑。
傍徨、忧郁、浓雾,给我烦恼,
苦闷、傍徨、梦幻,把我缠绕。
沧白堂的拳头,较场口的棍棒,四千人签名,还有僧人祈祷,我明白,团结比什么都重要,您就是灯塔,把黑暗照耀。
我知道,离您们的纪律,信念,
我只是地平线上一只萤火,十分渺小。
只是赤子之心,犹如山间的清泉,要流向大海,谁也不能阻扰。
我愿洗心革面,接受您们的洗礼和熏陶,
哪怕粉身碎骨,没白来人世一朝。
我是一滴水,我是一抹光,我是一缕风,
始终跟着您跑。
申请书誊清抄正,恭恭敬敬落上姓名:聂丛林。
赵鼎臣在狱中,目睹共产党人严刑拷打,至死不屈,宁可坐穿牢底,不愿放去真理,他自己只为反内战得罪警察,遭受特务殴打致残,写下一句话:共产党犹如再生父母,我要加入您的组织,海枯石烂不变心,永远跟您跑!
二人二天把申请书交给季学民,申请格式简短,内容情深似海,季学民拿到手中沉甸甸,立即转交上去,彭佩然先找聂丛林谈:地点选在扬子江茶社,泡上茶,说:“希望你留在党外,团结工商界人士”。聂丛林不比季学民,彭佩然怎么说怎么接受,喝口茶说:“入了党,团结工商人士可以作为我的工作,我要与你们血乳相融,风雨同舟”。彭佩然合上茶杯说:“留在党外,肝胆相照,长期共存,互相监督”。聂丛林再喝一口茶说:“那始终隔了一层”。彭佩然说:“在某种程度,贴的更近,更需要”。聂丛林知识分子,道理听得进,彭佩然不依不饶,只好作罢。二天做赵鼎臣工作更难做,彭佩然道理怎么讲,他不依不饶,再劝,他提出:“你不批准,我自个去解放区”。赵鼎臣拥护我党主张,遭受囚禁毒打,如今柱着拐杖,孤身前往,会是什么状况?彭佩然考虑再三,准许他秘密加入共产党。他和聂丛林留在山城,一个党外,一个党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