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查理文的纺织厂规模整齐,机声朗朗。香港人的勤奋,造就速度和效率,查理文俨然是第二个刘阿荣,侃切自信,他不愿回大陆,打了几次电话,请季叔叔来荃湾做客,回大陆自愿,来去自由,这是党的原则,香港也是中国的一部分,迟早回到祖国的怀抱。此次如若分别,仍然血浓于水。昨天吃晚饭范子宿说:“查理文打电话,请您去看下他的工厂,他记着左佳佳走时,您请他吃的那顿大餐。难得侄子有这份心情,咱俩一起去”。香港习惯喝早茶,两人吃完早点,乘车开出九龙,斜刺里一辆轿车迎头拦住去路,路旁冲出七个穿皮夹克、戴墨镜的彪形大汉,手枪一摆,用枪顶住开车的范子宿,两个大汉,将用枪顶住季学民脑门,拉下车来,架上横在前面的轿车里。范子宿被拉到自驾车的后座上,上来个大汉夹住他的手臂。叫他:“放老实点,我们不会要你的命”。
两辆汽车飞驰数里,来到海边,把季学民和范子宿套上绳索,架上早已停靠在海边的一条机动船上,机动船突突地向海上开去,在一个海湾停下来,季学民被押上岸,范子宿关在船舱里。
司马文钻进船舱:“范专家,商量件事,请你到台湾去,继续办你的工厂”。
范子宿回答说:“我在台湾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办厂?”
“你有钱啦,像你这样的人,去了,什么都有了”。
“你这位兄弟说笑话,我有钱?几个小钱借出去了,现在两手空空”。
“你当初从美国回上海,不也是空手吗?”
“当初年轻,现在老了,像你们这样强行绑架,谁能保证去了赚得到钱!”
司马文不耐烦了,“你是什么专家,他们把你当个宝,我看你就是不识抬举的混蛋”。说完,跳起来给范子宿一耳光,他用劲过猛,手打麻了,一阵脚踢。
季学民关在岛上一间黑屋里,匪徒对他一阵暴打,打累了,吃饭去了,季学民没吃没喝,司马文跟匪徒讲好,听侯他的指示,结果季学民的性命,赏金五万美金。
香港报业消息灵通,左见若在《晚报》上看到“大陆来港实业家范子宿和一位不知姓名的中年男子今晨遭绑匪绑架”。
她不用猜,这位中年男子十有八九是季学民,这个冤家,她不愿小明、小芳的爸爸平白无故死去。放下手中晚报,伯格特约她散步,来到海边,左见若心里一味相信美国人,向伯格特寻求帮助:“台湾在港人员,用恐吓的手段,逼迫在港实业家迁台湾,像一群输光了钱的赌徒”。
伯格特来到香港,看到台湾驻港特务机构的互换情报:
“大陆来港实业家,眷念大陆的工厂,滞留香港一年了,始终犹豫不决,为了敲敲警钟,杀杀共产党的锐气,我方要对在香港的共产党采取措施!”
伯格特耸耸肩膀说:“国民党用绑架和暗杀来挟持实业家去台湾,是不文明的,但除此之外,他们有什么办法呢?”
“绑架和暗杀压得住一时,失去的是民心”。左见若心存一丝侥幸说。
香港这地方绑架暗杀的事太多了,左见若关心的是什么呢?伯格特问:“左女士如此讨厌绑架暗杀,是不是他们这样做,伤及到您的什么亲人?”左见若点点头,坦然坚定地说:“这次绑架的那位不知姓名的中年男子是我的丈夫”。
伯格特嘴里狡猾地哼了声:“喔!mrs左,把您丈夫的名字告诉我”。
左见若求救似地说:“他叫季学民”。
伯格特长叹了声:“季学民是你丈夫,几年前我认识了范子宿,也见过你丈夫,两位不错的先生。你丈夫愿意跟您去美国,去台湾吗?”
左见若望着远处的大海,难过地说:“他不愿意去美国,也不会去台湾,我不能让两个孩子知道,他们的父亲身陷囹圄,母亲见死不救”。
伯格特长长地叹了口气,左见若做他的助手,业务擅长,是他此行的左臂右膀。范子宿他印象不错,说:“mrs左善良的愿望,我帮你暗示一下,有不有效果,就看他俩的运气了”。
二天,伯格特打电话,“尤上校吗,我是美方代表伯格特,市面上传闻的绑架案是你们干的吧”。
“组长先生,出此下策,令您见笑啦”。
“你绑架的范子宿,是我的朋友。那位不知姓名的中年男子是花旗银行代表mrs左的丈夫,劝你们不要滥开杀戒。左见若在花旗银行炙手可热,你做事应该考虑她的感受。范子宿是位不错的企业家,你们可不可以劝他去美国,我觉得两位先生去教书比现在的处境好”。
“季学民是一个不听劝告,顽固不化的共产主义死硬分子。他和左见若已经分开六年多了,左见若太痴情了,对季学民还一往情深。您能不能劝劝她,这世上男人多的去了,何必为一个季学民厮守终身呢!”
“左见若女士的想法,你不要妄加评论。范子宿是我的朋友,你得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范子宿嘛,小马仔绑架他,只是想敲诈点钱而已,不想要他的命。您对他的安排,我可以转告给他”。绑架范子宿既可以讹诈在港人士,又可以敲诈笔钱,这点尤兰猻和司马文想到一起。尤兰猻吃吃喝喝,每天大把大把地开销,敲诈笔钱不仅用于灯红酒绿花销,还可以发笔横财。
新中国的号召力,不仅在香港,美国国内传来消息,大批在美华人申请返回新中国,阻止在美华人知识分子回中国大陆,联邦调查局指令伯格特物色一批知识分子去美国,用做宣传。他选中了范子宿,一则范子宿认他做朋友,二者范子宿受过欧美教育,飞往美国有意义。还是傍晚,伯格特再次约左见若散步,告诉她:“二战结束以后,美国国内莱比锡主义分子占据上风,谁要是沾上共产主义的帽子,将断送前程,甚至有坐牢的危险。mrs左,你正在申请加入美国国籍,处事要慎重。”
看样子伯格特没起作用。左见若二天拉上沈岚,一起找警察局,声称自己是季学民的妻子,虽然往日的爱情走到尽头,内心的那扇窗对季学民已关上窗户,看在孩子份上,尽最后一次努力。
案子牵涉花旗银行高管,警察局稍微认其真来,给黑帮打声招呼:不准撕票。
伯格特为了范子宿,再次给尤兰猻带话,范子宿如若愿意去美国,去了,我给一万美金。司马文今天换口气说:“姓范的,有人请你去美国大学教书。”范子宿遭绑架,焦虑万分,绑人去教书,世界上哪有这种花招?说:“教什么书,你说的有人在那里?请出来我看看”。司马文不用手打了,飞起一脚,踢在范子宿下巴上,人仰面倒地,弯腰把烧灼的烟蒂按在脖子上,疼得范子宿喊爹喊娘,司马文教训说。“口气不小,请出来看看,你他妈的命都在人家手里,还敢嘴硬”。
范子宿不去美国,正中司马文下怀,打电话找沈岚说:“范太太,拿50万美金把你老公和他的朋友赎回去,否则二人性命难保”。三天过去了,终于有了绑匪的消息,钱沈岚愿拿,回答说:“我们旅居香港,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你们能不能少点?”
“少点?二位先生的身价,可不了这个数”。
“你说先生的身价,这个讨论不清楚,问题是我拿不出这个数”。
一番讨价还价,赎金降到20万,只收美金或者港币,四天下午交钱。沈岚救人要紧,范子宿四十八的人了,文弱书生一个,经不起折腾,万一有个好歹,家里这一摊子怎么了得!
天一亮,沈岚找左见若,两人一起找左见庸,从公司账户上提取了20万美金。
司马文擅自做主收取赎金,尤兰猻大发起火,一旦二人出来,范子宿是何态度?季学民如若带着范子宿回大陆,一切如意算盘尽皆落空,他撇开司马文亲自出面,操控香港警察。沈岚按照约定,带着赎金到了指定地方,人说匪徒爱钱,今天这匪徒不愿让交割赎金的事情一帆风顺。沈岚不见有人接款,却来了几个警察局的警务稽查人员,连人带车带到警察局。以私自赎票,违反香港治安条例为由,声称要没收这笔款项。
讲好的赎金不着数,还给人路走吗?无奈的沈岚找到政务院驻港专署,声称:“范子宿是大陆公民,来香港是为了料理公司在港事务,请求大陆方面出面交涉”。
妻子沈岚声明丈夫范子宿是大陆公民,事情柳暗花明又一村。驻港专署按照请求,照会香港当局:必须确保大陆被绑架人员的人身安全!这照会,字字如铁,没有丝毫商量余地。香港与大陆山连山,水连水,路连路,中央发了话,总督都害怕。总督不管尤兰荪怎么说,连夜给警察局下令:尽快解救人质。
香港警察动真格,尤兰猻只好告知沈岚,用赎金换人。匪徒取钱后扬长而去,季学民和范子宿被丢在大街上。左见庸、左见若、沈岚把季学民和范子宿送进医院,检查结果:二人严重虚脱。
事情不能就此罢休,政务院驻港专署严正责令香港总督府:尽快破案,收缴脏款,抓住绑匪。警察们加班加点,几个回合,几经波折,警方破案了,抓了几个蟊贼,一审,供出司马文指使。尤兰猻输了,这次输得切底,从沧白路到香港,他几次败北给季学民,为了不露马脚,找到司马文,一耳光,一枪灭了口。
沈岚动用公司公款赎救范子宿,尤兰猻一五一十告诉宋涣志。对黑社会。他买通一些小马仔到处转播说:“大陆来港实业家太有钱了,这些人在香港就是些”冤大头。让官方、团体甚或个人,找到鸿昌会计公司来化缘和募捐,以此来证明绑架行为是为钱。范子宿还没出院,每天来公司找左见庸募捐化缘的人络绎不绝,搅得不胜其烦。
二
范子宿出院后,伯格特抓住机会,带上左见若一同去拜访,谈话地点选在鸿昌会计公司办公室。美国朋友到访,范子宿感到蓬荜生辉,直个说:“万万没有想到,伯格特先生您会来这陋室。事先没接到电话,没有准备”。伯格特的个头比范子宿高出一大截,范子宿在他面前不知怎么表现为好。
“范先生不必拘礼,我来,不是来看你的公司,我是来看你这个人”。伯格特优雅地与范子宿握过手,自己在客座沙发上坐下来。
左见若帮助范子宿研磨了咖啡,递到伯格特,坐在傍边。
“伯格特组长光临,有何赐教?”范子宿毕恭毕敬问。
伯格特熟知中国礼仪,范子宿如此拘谨,知道自己在范子宿心中的印象良好。直言相劝道:“范先生这次遇险,夫人找到大陆驻港办事处,声明你是大陆公民。今天我到你公司谈话,请把夫人无奈的话搁在一边,以一个自由的知识分子,与我们合作”。
范子宿熟悉西方谈话,伯格特要求排除沈岚向政务院驻港专署的承诺,这件事非同小可。他试探性的回答:“沈岚确是无奈之举,我与你们有什么合作?”
“定居,范先生打算定居何处?”
“我大部分资产在大陆,香港公司只是子公司,定居何处?还没最后确定”。
伯格特说:“范先生女儿在美国念书,你可以选择美国!”
范子宿想起司马文恶狠狠要他的去美国教书,原出自于此。说:“我现在年纪大了,学业荒芜,经不起折腾”。
伯格特说:“我记得在重庆时,范先生撰文痛恨党争。你知不知道苏联搞党制,比国民党厉害,资本家工厂家产没收,态度不好的要关押杀头。中共声明要区别于苏联,那是因为中国经济底子薄,民众素质落后,江山坐稳了,肯定容不下你。别看国民党绑架了你。绑架你的人,只要你的钱,不要你的命”。
左见若是个聪敏人,清楚伯格特带她来的用意,在一旁劝说范子宿:“沈岚的声明,你可以说你不知道。伯格特先生很看重你,希望你选择定居美国,你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到时我们朋友之间也有个照应”。
“见若定居美国?”范子宿问。伯格特微微点头说:“左女士这么优秀,我们当然欢迎”。
女儿是范子宿的心头肉,随时放在心上,拜托说:“见若去了美国,记住抽空去看看小女”。
左见若理解这番心情,说:“范哥,照看侄女是朋友应尽的职责,朋友再好,不能替代父母的关心”。
对伯格特,范子宿曾视为知音,可绑架好像跟他有点关系。共产党许诺公民自由,保护民族资本,怎么落实法,他拿不准,左见若参合其中劝说使他犹豫彷徨,回话说:“何去何从,必须与沈岚商量,这毕竟是一家人的事”。
伯格特不要范子宿马上答应,再说去了干什么,还得把范子宿和左见若蒙在鼓里,话说到此,起身告辞了。
宋涣志机会来了,沈岚和左见庸私自动用公司公款做赎金,他找来律师,向香港法院状告范子宿、左见庸二人挪用公款,侵害股东权益,他要追加投资,成为大股东。孔克朗听说了,落井下石,状告范子宿违法吸收公众存款。法院很快判决下来,准许原告诉求,范子宿、左见庸失去第一、第二股东地位,承担巨额罚款。
法院判决给范子宿浇了一盆冷水,挪用公款是什么事由?辛辛苦苦打造的企业转眼之间被宋涣志控股,董事长位置旁落,还要缴纳罚款。按宋涣志的性格,自己失业了。回到家里辗转不能入睡。留香港,两手空空;回大陆,孩子在异国他乡;去美国,得重头再来。四面楚歌,内心透心冰凉,他没找季学民商量,因为商量只有一种结果,回大陆。香港的心血怎么能不打水漂?他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一连几天不回家,晚上睡宾馆。香港没他立足之地,去美国还是回大陆,他在十字路口上徘徊,季学民静静地在他家住着吃着,等他回来摊牌。
傅紫玉在民航工会,参加组织起义,她将随起义飞机回北京,临别看望季学民。沈岚这几天心情烦透了,丈夫不回家,有苦不向她说,在家里就想找人发脾气。见了个头高高的,年轻漂亮的,穿着时髦的空姐来找季学民,一脸不高兴,把傅紫玉堵在门口,不让进屋,编造个理由说:“绑匪释放季学民后,他得了传染病,住进了医院,医生不准她见任何人”。
傅紫玉不明白沈岚这种优雅女士,不让进屋坐为何,还咒骂季学民。只好说:“请你转告季老师,有位叫傅紫玉的来看他”。沈岚嘴上同意,随意笑了笑,心想做梦去吧,我会把这种信转告给他。
刘阿荣收到三封信,一封是光华公司工会寄来公司1949年财务结算,净盈皮棉1000担。他看了感慨地说:“不容易呀!大军横渡长江,烽火连天,改朝换代,还有盈利”。共产党发展工业是有能力有智慧,开始思考打算怎么回大陆,不能空着两手回去,得要有所作为,否则,怎么配的起“爱国人士”这个称谓。
二封信是小玉写来的:
刘董、刘伯伯:
我是小玉,我的话,你信吗,我相信你会信。南京完璧回到人民手里,上海完璧回到人民手里,光华完璧回到我们手里。为让人民的财产少受损失,解放军牺牲了很多战士。您曾经说:光华是全体员工的,也是中华民族的,为表示这一点,抗战重庆,您和员工一起吃食堂,您和员工一起领工资吃饭。师傅们说,迁川从常州出发,近千名员工。日机从南京追着轰炸,到了重庆,剩下五百多人,以后遭受轰炸,我失去父亲,你失去员工,抗战胜利,回到常州只剩二百七十人,胜利来之不易。这些故事我们讲给军代表听,军代表相信,说民族有这样的资本家,是民族的骄傲。政府希望您回来,我们希望你回来。您说要让全中国的人衣能遮体,穿戴四季分明,姑娘花枝招展,老年穿戴保暖,希望您说到做到。
刘阿荣看毕,想起遭受日机四次轰炸,死难七百名员工,老泪纵横。
三封信是光华美国公司寄来的,信中告诉他:“美国公司为新中国献份礼物,岱字棉种496吨。收购棉种是在当地华侨协助下完成的,为避开美国政府干涉,以印度进口棉种的名义,由副经理左佳佳亲自押运,已经从旧金山出发,准备在香港转运去青岛”。在美公司这番作为,不亚于收购日伪工厂。刘阿荣欣喜若狂,算计优良棉种如若让一亩地多产十斤、十五斤皮棉的意义。心花怒放,喜形于色,左佳佳回国,儿子的婚事有了着落。找谢怀秀念叨:“在美国的员工,都想法回大陆,共产党有感召力啊”。在家按捺不住喜悦,立即复信:
“左佳佳侄女,你好,渝州一别,转眼八年,想必你婷婷玉立,长大成人了。在美员工心向大陆,人心所归,不可逆转。老夫因病暂羁香港,闻讯借光,不胜荣幸。顺致,归途平安”。信,左佳佳肯定收不到,心要尽到,这就是刘阿荣。
在美公司人心思归,刘阿荣开始谋划左见庸,他失去鸿昌会计公司总经理,如若请他去美国担任在美公司经理,一则肥水不流外人田,二来左见庸看在生意的面子上,增添厚爱允许佳佳做儿媳,促成这门亲事。这想法告诉谢怀秀,夫人也称赞他这主意想得再好不过了。想到自己的精明,他为自己的如意算盘暗暗笑起来。
想做婆婆的谢怀秀在家里忙起来,她得赶在左佳佳到来之前,宴请左见庸和文惠,把亲家、亲家母的关系搞好,去饭店请来厨师主厨。两家人在桌上提及婚事,谈打算请左见庸赴美做公司经理,左见庸失去鸿昌香港会计公司总经理职位,闲着无事,连连点头,暗想自己这一生给人当职业经理,这一次算是公私兼顾。
左佳佳来香港,家里的事,国家的事,这边安排妥当。
范子宿上街碰见查理文,劝他留在香港:“我听说你因为遭绑架恨国民党,我劝你不去台湾,留在香港办工厂,以后有需要我帮忙之处,千万不要客气!”
范子宿左想右想,想拉老朋友季学民一起去美国,季学民夫妻儿女团聚,他也和女儿相聚在一起。
这晚他回家,告诉沈岚,打算去美国,夫妻俩一起做季学民的工作。吃饭时,沈岚先抛出话题:“在我认识的女性中,我最佩服喜欢的就是左见若,温良娴熟、端庄美丽。这次绑匪放了你俩,她是大智大勇,如果没有她,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我是爱挑剔的人,在她身上,我挑不出一点毛病”。
范子宿一边饮酒一边观察季学民的反映,天底下的事就有这么巧,季学民来劝范子宿回大陆,他俩反来劝季学民去美国。
沈岚噜噜嘴,该范子宿说了:“学民啦,我们都年近半百了,有些事该放下的就得放下,见若迟早去美国,你一家四口人,三个去美国,你一个人今后居住哪里?”
季学民怎么说呢,话到嘴边,停了会说:“左见若说我十二生肖里,就没有我的属相,我两分手了,看来我这人不是为小家生的,我是为理想生的”。
沈岚夸左见若是出自内心的,季学民这么一说,她接着劝:“见若说的是气话,你也当真!美国可是民主人士的天堂”。
美国是什么?美国是富人的天堂,穷人去了是既无地位也无优裕的生活。“世界上没有天堂,天堂就是富强的祖国”。季学民劝她二人说。
“你拿这些大道理糊弄谁呀?学民!”沈岚不满一番大话。
季学民不愿去美国,范子宿没再说话,三人这晚不欢而散,朋友相交,也有反目的时候。季学民不搬走,范子宿赶他走,但说不出口,双方一起吃饭,不再说话,彼此耗着。
伯格特不甘示弱,在庄心如的帮助下,在美国海军陆战队强行抢劫停留在香港的飞机、航空器材和轮船,“劫收”与反“劫收”冲突时有发生,白热化的新闻天天都有。
左见若带着对季学民的满腹怨恨,跟随伯格特离开香港去美国。
沈岚把左见若的航班次告诉季学民,她要去送自己的老朋友。季学民也去了,这是他平生唯一一次违背组织规定,左见若她们劫持了在香港的资产,上面正在报纸广播上抗议。俩人分别时扼腕叹息今生不能白头到老,只是彼此再没有在重庆机场分手时的眼泪。
三
两个多月的海上颠簸航行,左佳佳率领的轮船在香港靠岸,令人惊喜的是她把范子宿的宝贝女儿范晓岚,和范晓岚的姥姥带回来了。范晓岚说:“我们那个州,接二连三校园枪杀案,姥姥不安心那里的治安,凑巧左佳佳的轮船要回大陆,我俩搭乘便船就回来了”。范晓岚不期而归,范子宿和沈岚有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孩子念及大陆,自己还有什么顾虑,再说鸿昌机器厂房都在大陆,他俩找到刘阿荣、谢怀秀,问他们何时起程回归大陆,联系政务院驻港工委,准备启程。
左佳佳带回来的棉种,适应性播种实验的季节马上到了,她这几天抓紧跑香港工委,联系国内在山东、山西、河北、河南四省进行适应性播种,带着几百吨棉种去了青岛。
左佳佳没吃公婆的饭,谢怀秀在家张罗了一桌饭,请季学民,陪客最恰当还是范子宿。三人泡上西湖龙井,第一道菜江苏狮子头。刘阿荣说:“漂泊香港,略备薄酒,为我们自己壮行,为即将踏上故土干杯”。酒席上,免不了提起宜昌撤退那紧张的气氛。刘阿荣说:“人老了,守业为上策”。随后感叹一番:“这弹丸之地,一年间,经历多少风云,差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提到绑架,范子宿心生怨恨,说:“阿荣算人中英杰,有朝不保夕之惋叹。共产党有句话,我特欣赏,为人民服务”。
刘阿荣感慨万端说:“我兴办实业,仰慕岳飞,那就是奋斗不仅发家致富,追求的是富国强国!儿女们不理解我为什么想回大陆?说我该享清福。殊不知,地球上的纺织业最大的市场在大陆,往浅的说,那里人多,市场销量大;往高处说,一生能为自己的祖国做一番事业,那是最美好的事情。”
季学民赞叹两位朋友说:“人生的价值,在于创造幸福,不在于享受幸福。我主张创造大家的幸福,而不是去创造个人或一家人的幸福。为民族,为国家创造幸福,那才善莫大焉!事业要靠祖国,有国才有事业”。
君有奇才我不穷!朋友是行船的帆,大树生长的根,朋友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刘阿荣、范子宿从抗战迁川,到回归大陆,可谓人以群居。兴趣相投,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谁在一起。三人话越谈越多,共同一点,为祖国。
回归大陆,政务院驻港专署特派专员亲自与二人面谈。专员住处,一间破旧的房子,简陋的桌椅,让刘阿荣、范子宿对共产党人的清廉有了真切的感受。
刘阿荣表示愿望说:“做人的最大乐趣,就在知道怎样去爱国,知道怎样做一个爱国者。您放心,人在做,天在看,我定顺应人心,顺应时事大流。鄙人长处是兴办实业,希望能让鄙人老有所为,公司的资产我赞成拥护公私合营。这次回去叶落归根,争取夕阳无限”。
范子宿面有愧色说:“我想回去搞科研,从今以后听共产党安排”。
胜利了的共产党有大海一样的胸怀,特派专员肯定地说:“两位若有所顾忌,回去了,还可以回来。你们的工厂,我们保证完璧归赵,丝毫无损。发挥你们的专业技能,正是我们的希望所盼。二位的爱国之举,定会受到欢迎,何时能够启程,江苏上海两地尽可能地为你们提供方便”。
季学民奉命陪同登上北去的列车,进入广州,一路奔驰,途经岳阳,他留下纸条,放在熟睡的范子宿枕头旁。范子宿醒来时,看完纸条交给刘阿荣,阿荣、子宿:
原谅我不辞而别,匆忙之际,赠诗一首:
人生路途短,成功在机缘。投身复兴梦,借君一百年。
信纸方方正正,笔迹龙飞凤舞,范子宿看毕浮想联翩,友情弥足珍贵,友谊金子难换,他和沈岚心潮彭湃。敲开门,信纸转给刘阿荣,谢怀秀,花甲老人刘阿荣抚今追昔,回想抗战烽火,宜昌大撤退惊心动魄的日日夜夜,和平来之不易,贫穷软弱的中国巍然站立起来,高声朗诵:投身复兴梦,借君一百年。他想再活一百年,车窗披洒阳光,列车徐徐开进上海车站月台,鸿昌公司敲锣打鼓,欢迎董事长范子宿归来,一同前来欢迎的有上海纺织科学研究院。半小时后开进南京,江苏省政府和常州市长恭候车站,欢迎爱国实业家刘阿荣。
“江峡”轮飘扬着鲜艳的五星红旗,从上海驶往重庆,季学民站在甲板上,眼望烟波浩淼的洞庭湖,轻声低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微斯人,吾谁与归。他接到指令,到新中国修筑的第一条铁路成渝铁路指挥部报到,在那里投身修桥修路,略显苍老的脸上几分笑容。昂头仰望天空,灿烂的太阳刚刚升起,漫天朝霞慢慢散开,春天的霞光把天空的云彩染成一片红色的海洋。霞光飘散,变成一朵朵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一样的云朵,天空上,云朵飞快地奔跑着,朝霞渐渐退去,云朵由红变黄、变蓝、变白、变成一根根绵绵不断的丝带,慢慢融入深邃无垠的蔚蓝色天空……